[續邦斯舅舅第二十五章 假遺囑上一小節],您只能從他們那兒得到一點好……遺囑是自撰的,必定有很多漏洞……您知道我們那個人把遺囑放在哪兒了?”
“放在寫字臺的一個暗屜裏,他把鑰匙拿走了。”她回答說,“那鑰匙系在他的手絹上,手絹就壓在他的枕頭底下……
我全看見了。”
“遺囑上過封嗎?”
“哎!上過。”
“要是把遺囑偷出來再毀掉,那就是犯了大罪,可要是只看一眼,那算輕罪;說到底,一點小過失,又沒有證人看見,那算得了什麼?他睡覺死不死,我們那個人?……”
“很死;可上次,你們想把那些東西全都看個仔細,估個價,他本該睡得死死的,可卻醒了……我得去看看!今天淩晨四點鍾左右,我要去換施穆克先生,要是您願意的話,到時可以把遺囑拿來給您看十分鍾……”
“好!我四點鍾左右起,到時輕輕敲門就是了……”
“雷莫南克小到時替我給茜博守夜,我會關照她給您開門的。不過,請敲窗戶,免得驚醒什麼人。”
“好的;您到時會有火的,對不對?只要點支蠟燭就足夠了……”
半夜裏,可憐的德人坐在扶手椅裏,悲痛地望著邦斯,邦斯的臉在抽搐,就像一個臨終的病人,耗盡了精力,腦袋搭拉著,仿佛就要斷氣。
“我想我還有點氣,勉強可以熬到明天晚上。”邦斯冷靜地說,“我可憐的施穆克,我的臨終時刻恐怕就在明天夜裏。等公證人和你們兩位朋友一走,你就去把聖法朗索瓦教堂的杜普朗迪神甫找來。那個好人不知道我病了,我想在明天正午領受聖事……”
他停頓了很長時間。
“上帝不願意我過上我所夢想的生活。”邦斯繼續說,“我也很想有個妻子,有幾個孩子,有個家!……我的願望,不過是在某個僻靜的地方,能有人愛我!生活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痛苦的,因爲我看到有些人,雖然他們擁有了我希望得到而又未能實現的一切,可並不覺得幸福……在我人生的最後時刻,慈悲的上帝給了我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使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希望……我的好施穆克,我問心無愧,沒有誤解你,或小視你;我把我的心,把我所有的愛的力量,全都給了你……不要哭,施穆克,不然我就不說了!能跟你談談我們倆,這對我來說是多麼美好……要是當初聽了你的話,我一定還會活下去。我本該離開上流社會,改掉我的習慣的,那樣就不會造成致命的創傷。說到底,我只願把你放在心上……”
“你錯了!……”
“別跟我爭,聽我說,愛的朋友……你很天真,坦誠,就像個從來沒有離開過母
的六歲孩子,這是很得人敬重的;我覺得上帝應該
自照顧像你這樣的人。可是世上的人那麼邪惡,我必須提醒你,要提防著他們。你就要失去你那高尚的信任,你那神聖的輕信,這一純潔的靈魂美只屬于天才和像你這樣的心靈……因爲你不久就要看到茜博太太會來偷這份假遺囑,剛才她透過微開的門一直在監視著我們……我料定這個壞女人今天清晨會在覺得你睡熟了的時候動手。請你好好聽我的話,不折不扣按我的吩咐辦……我的話你聽清了嗎?”病人問。
施穆克痛苦難忍,心跳得可怕,腦袋一歪,搭拉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像是昏了過去。
“是的,我聽清了!可你好像離我兩百步那麼遠……我覺得我跟你一塊陷進了墳墓!……”德人痛苦不堪,說道。
他走到邦斯跟前,拿起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的雙手捧著,就這樣在心底作了虔誠的祈禱。
“你在用德語嘟哝著什麼呢?……”
“我求上帝把我們倆一起召到他那兒去!……”祈禱之後,他簡單地回答了一句。
邦斯艱難地探出身子,因爲他肝髒疼痛難忍。他好不容易挨近了施穆克,了
他的額頭,把自己的靈魂化作了祝福,獻給這個像上帝腳下的羔羊一樣的人。
“喂,聽我說,我的好施穆克,快死的人的話,是必須服從的……”
“我在聽著呢!”
“你的房間和我房間是通的,你後那個凹進去的地方有一扇小門,正對著我的一個珍品櫥。”
“是的,可那兒全堆滿了畫。”
“你馬上把那扇門騰出來,聲音不要太響!……”
“好……”
“你先把兩頭的過道騰出來,你和我房間的都要騰開;然後再把你的房門虛掩著,等茜博太太來換你給我守夜時(她今天很可能提前一個小時來),你像平時一樣去睡覺,要顯得非常疲勞。盡可能裝出睡很很熟的樣子……可一等她在扶手椅上坐下來,你就從你的門進去,守在那裏,把那扇小玻璃門的細布簾子稍稍撩開一點,好好看著那邊的動靜……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你覺得那個壞女人會把遺囑燒掉嗎……”
“我不知道她會做些什麼。可我相信你從此再也不會把她看作天使。現在,給我來點音樂,你隨便來幾支曲子,讓我高興高興……這樣你就可以集中注意力,不被那些傷心的念頭纏住,你就用你的詩來給我充實這悲怆的一夜吧……”
施穆克坐到鋼琴前。在這個天地裏,沒過幾分鍾,痛苦的顫栗和刺激所喚起的音樂靈感,便如往常一樣把善良的德人帶向了另一個世界。他尋找到了一些崇高主題,任意渲染,忽而表現出肖邦的那種拉斐爾式的悲怆和完美,忽而充滿李斯特的那
但丁式的激情和氣勢,這是最接近于帕格尼尼的兩種音樂表演。音樂演奏到如此完美的境界,那演奏家自然便可與詩人平起平坐,演奏家之于作曲家,就像演員之于劇作家,是一個神聖的傳達者,傳達的是神聖的內容。可是,在這天夜裏,施穆克讓邦斯提前聽到了天
的音樂,這音樂是如此美妙,連聖塞西爾聽了都會放下手中的樂器,他集貝多芬和帕格尼尼于一身,既是創造者,又是表演者!不盡的樂聲和夜莺的歌唱,像夜莺頭頂的天空一樣崇高,似啼啭聲回蕩的森林一般絢爛多彩,他在超越自我,把老音樂家引入了拉斐爾筆下的那種令人陶醉的境界,在博洛涅美術館中,可以一睹這一風采。突然,一陣可怖的鈴聲打斷了這一充滿詩情畫意的演奏。二樓房客的女傭人奉主子之命,前來請求施穆克不要吵了。夏波洛先生、夏波洛太太和夏波洛小
給吵醒了,再也睡不著,說戲院的音樂白天有的是時間練習,還說在瑪萊區的公寓裏,不應該半夜裏彈鋼琴……此時,已經是淩晨三時左右。邦斯仿佛聽到了弗萊齊埃和茜博太太談話似的,不出他的所料,果然在三點鍾,茜博太太出現了。病人朝施穆克投去會心的一瞥,意思是說:“瞧,我猜得不是很准嗎?”接著,他躺好,像是睡得很熟的樣子。
對施穆克的天真無邪,茜博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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