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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飄泊者》第3節

第2小節
蔣光慈作品

  [續少年飄泊者第3節上一小節]

  “唉!人們的獸行……”

  當時我真悲哀到不可言狀!我覺著到chu都是欺侮我的人,到chu都是人面的禽獸……能照顧我的或者只有這中天無疵瑕的明月,能與我表同情的或者只有這道旁青草內(口曲)(口曲)的蟲聲,能與我爲伴侶的或者只有這永不與我隔離的瘦影。

  自從那一夜從客店跑出之後,孑然一身,無以爲生;環顧四周,無所駐足。我雖幾番慾行自殺的短見,但是求生之念終戰勝了求死之心。既然生著,就要吃飯,我因此又過了幾個月乞兒的生活。今日破廟藏身,明夜林中歇宿,受盡了風雨的欺陵,忍足了人們的譏笑。在這幾個月中,從沒吃過一頓熱騰騰的白飯,喝過一碗幹淨淨的清茶。yi服弄得七窟八眼,幾幾乎把屁gu都掩蓋不住。面貌弄得瘦黑已極,每一臨shui自照,喂,自己不禁疑惑自己已入鬼籍了。維嘉先生!我現在很奇怪我雖然沒有被這種乞兒的生活糟蹋死!每一想起當年過乞兒生活的情形,不禁又要戰栗起來。好在因爲有了幾個月乞兒的經驗,我深知道乞兒的生活是如何的痛苦,乞兒的心靈是如何的悲哀,乞兒的命運是如何的不幸……

  維嘉先生!人一到窮了,什麼東西都要欺侮他。即如狗罷,它是被人家豢養的東西,照理是不應噬人的,但是它對于叫化子可以說種下了不世的深仇,它專門虐待叫化子。有一次我到一個村莊去討飯,不料剛一到該村莊的大門口,轟隆一聲,從門口跑出幾只大狗來,把我團團地圍住,惡狠狠地就同要吃我也似的,真是把我駭得魂不附ti!我喊著喊著,忽然一條黑狗呼池向我tui肚子就是一下,把我tui肚子咬得兩個大洞,鮮血直流不止。幸虧這時從門內出來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把一群惡獸叱開,我才能tuo除危險,不然,我一定要被它們咬死了。小姑娘看著我很可憐的,就把我領到屋裏,把母qin喊出來,用葯把我的傷包好,並給了我一頓飯吃。

  維嘉先生!到現在我這tui肚上被狗咬的傷痕還在呢。這是我永遠的紀念,這是不幸者永遠的紀念……

  叫化子不做賊,也是沒有的事情。維嘉先生!倘若你是叫化子,終日討不到飯吃,同時肚子裏餓得咕咚咕咚地響,你一定要發生偷的念頭,那時你才曉得做賊是不得已的,是無可奈何的。但是沒有餓過肚子的人,不知餓肚子的苦楚,一定要說做賊是違法的,做賊是不道德的——叫化子做賊,叫化子就是最討厭的東西。

  有一天,半天多沒有討到飯吃,肚子實在餓得難過;我恰好走到一塊瓜田裏,那西瓜和甜瓜一個一個的都成熟了,我的涎shui不覺下滴,我的肚子一定要逼迫我的手摘一個來吃。當伸手摘瓜的時候,我心裏的確是害怕:倘若被瓜主人看見了,我一定不免要受一頓好打。但是肚子的權威把害怕的心思壓下去了,于是我就偷摘了一個甜瓜和一個西瓜。我剛剛將瓜摘到手裏,瓜棚子裏就跑出來了兩個人,大聲喊著:

  “你還不把瓜放下!你這小子膽敢來偷我們的瓜呀!你大約不要命了,今天我們給你一個教訓……”

  他倆喊著喊著就來捉我,我丟了瓜就跑,可是因爲肚子太空了,沒有點兒力氣跑,我終被捉住,挨了一次痛打。維嘉先生!偷兩個瓜算什麼,其罪就值得挨一次痛打麼?爲什麼肚子餓了,沒有吃瓜的權利?爲什麼瓜放在田裏,而不讓餓肚子的人吃?爲什麼瓜主人有打偷瓜人的權利?維嘉先生!你可以回答我的這些問題麼?

  我在乞兒生活上所受的痛苦太多了,現在我不願一件一件地向你說,空費了你的時問。人世間不幸的真象,我算深深地感覺,深深地了解了。我現在坐在這旅舍的一間房裏,回憶過去當乞兒的生活,想像現在一般乞兒的情況,我的心靈深chu不禁起伏著無限的悲哀。維嘉先生!哪一個是與我這種悲哀共鳴的人呢?

  請君一走到街裏巷間,看一看那囚首喪面yi衫褴褛的乞兒——他們代表世界的悲哀,人間的不幸。你且莫以爲這是不必注意的事,他們是人類遺棄的分子!

  人總還是人啊!他們的悲哀與不幸,什麼時候才能捐除呢?他們什麼時候才能進入快樂和幸福的領域?倘若人間一日有它們的存在,我以爲總不是光明的人世!或者有一些人們以爲現在所存在的一切,是很可以令人滿意的了,不必再求其他;我以爲這些人們的生活狀況,知識和經驗,大約是不允許他們明白我所說的事情,或者他們永遠不願意明白……

  維嘉先生!我寫到這裏,我又怕起來了,怕你厭煩我盡說這一類的話。但是,維嘉先生!請你原諒我,請你原諒我不是故意地向你這般說——我的心靈逼迫我要向你這樣叨叨絮絮地說。或者你已經厭煩了,但是,我還請你忍耐一下,繼續聽我的訴說。

一○

  h城爲皖北一個大商埠,這地方雖沒有w埠的繁盛,但在政治文化方面,或較w埠爲重要。軍閥,官僚,政客,爲h城的特産,中guo無論哪一chu,差不多都沒有此地産的多——這大約因爲曆史的關系。維嘉先生!你大約知道借外兵打平太平天guo的李大將軍,開魚行的王老板,持齋念佛的段執政……這些有名人物罷?這些有名人物的生長地就是h城。

  這是閑話,現在且向你說我的正事。

  我過著討飯的生活,不知不覺地飄流到h城裏來。在城裏乞討總是給銅錢——光緒通寶——的多,而給飯的少。在鄉間乞討就不一樣了,大概總是給米或剩飯,差不多沒有給錢的。在城裏乞討有一種好chu,就是沒有狗的危險。城裏的狗固然是有,但對于叫化子的注意,不如鄉間狗對于叫化子注意的狠。這是我的經驗。

  一日,我討到一家雜貨店叫瑞福祥的,門口立著一個五十幾歲的胡子老頭兒,他對我仔細地看一看,問我說:

  “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年輕輕的什麼事不能做,爲什麼一定要討飯呢?你姓什麼?是哪裏人氏?”

  我聽了他的話,不禁悲從中來,涔涔地流下了淚。“年輕輕的什麼事不能做,爲什麼一定要討飯呢?”這句話真教我傷心極了!我是因爲不願意做事而討飯麼?我做什麼事情?誰個給我事情做?誰個迫我過討飯的生活?我願意因討飯而忍受人們的譏笑麼?我年輕輕的願意討飯?我年輕輕的居然討飯,居然受人們的譏笑……哎喲!我無涯際的悲哀向誰告訴呢?天哪!唉!……

  老頭兒見我哭起來了,就很驚異,便又問道:

  “你哭什麼呢?有什麼傷心事?何妨向我說一說呢?”

  我就一五一十地又向他述了我的身世及迫而討飯的原因。我這樣並不希望他能憐憫我,搭救我,不過因爲心中悲哀極了,總是想吐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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