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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飄泊者》第2節

蔣光慈作品

  

  當晚我同母qin商議,老哭不能醫好父qin的創傷,于是決定我第二日清早到j鎮上去請k醫生。

  父qin一夜並未說別的話,只是“哎喲!哎喲……”地哼;母qin坐在chuang沿上守著他,只是爲無聲的暗泣。我一夜也沒睡覺——這一夜我完全消耗在幻想裏。

  第二日清早,我即到j鎮上去請k醫生。j鎮距我家有四五裏之遙,連請醫生及走路,大約要一兩個鍾頭。

  維嘉先生!我真形容不出來人世間是如何的狠毒,人們的心是如何的不測!在這一兩個鍾頭之內,我父母雙雙地被迫著慘死——他倆永遠地變成黑暗的犧牲者,永遠地含冤以終古!說起來,真令人發指心碎啊!當時我還是一個小孩子,一點幼稚的心靈怎能經這般無可比擬的刺激,我真不曉得爲什麼我沒有瘋癫,我還能一直活到現在。

  原來我去後不久,劉老太爺派一些夥計們到我家來挑課租。他們如狼似虎的拿著扁擔稻籮跑到我家來,不問我家願意與否,就下手向谷倉中量谷。我母qin起初只當他們是搶谷的強盜,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劉老太爺的夥計。她本是一個弱女子,至此也忍不得不向他們大罵了。病在chuang上的父qin見著如此的情形,于是連氣帶痛,就大叫一聲死去了——永遠地死去了。母qin見著父qin死去,環顧室內的物品狼藉,以爲沒有再活著的興趣,遂亦在父qin的面前用剪刀刺喉而自盡了。

  當劉老太爺的夥計們挑谷出門,高唱快活山歌的時候,就是我父母雙雙慘死的時候。人世間的黑暗和狠毒,恐怕盡于此矣!

  我好容易把醫生請到了,實只望我父qin還有萬一全愈的希望。又誰知醫生還未請到家,他已含冤地逝去;又誰知死了一個父qin還不算,我母qin又活活地被逼而自盡。唉!人世間的淒慘,難道還有過于這種現象的麼?

  我一進家門,就知道發生了事變。及到屋內見著了母qin的慘狀,滿地的血痕,我的眼一昏,心房一裂,就暈倒在地,失卻了一切的知覺。此時同我一起來我家的k醫生,大約一見勢頭不好,即逃之夭夭了。

  這是一場完全表現出人間黑暗的悲劇。

  暈倒過後,我又慢慢地蘇醒過來。一幅極淒慘的悲景又重展開在我的面前,我只有放聲的痛哭。唉!人世間的黑暗,人們的狠毒,社會的不公平,公理的泯滅……

  維嘉先生!請你想想我當時的情況是什麼樣子!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子,沒有經驗,少經世故,忽然遇著這末大的慘變,這是如何的沈痛啊!我現在想想,有時很奇怪,爲什麼我當時沒有駭死,急死,或哭死。倘若我當時駭死,或急死,或哭死,倒也是一件對于我很幸的事情。說一句老實話,在現在的社會中,到chu都是冷酷的,黑暗的,沒有點兒仁愛和光明,實在沒有活著做人的趣味。但是,維嘉先生,不幸到現在我還沒有死,我還要在這種萬惡的社會中生存著。萬惡的社會所賜與我的痛苦和悲哀,維嘉先生,就是你那一枝有天才的大筆,恐怕也不能描寫出來萬分之一啊!萬惡的社會給與我的痛苦愈多,更把我的反抗xing愈養成得堅硬了——我到現在還是一個飄泊的少年,一個至死不屈服于黑暗的少年。我將此生的生活完全貢獻在奮鬥的波lang中。

  當時我眼睜睜地看著父母的死屍,簡直無所措手足,不知怎麼辦才好。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子,遇著這種大慘變,當然是沒有辦法的。幸虧離我家不遠的有一位鄰家,當時鄰家王老頭子大約知道我家發生慘變,于是就拿著拐杖跑到我家看看到底是什麼一回事。他一看見我家內的情形,不禁連哭帶哼地說了一句:

  “這是我們耕田的結果!……”

  當時王老頭子,他是一個很忠實的老農夫,指點我應當怎麼辦,怎麼辦。我就照著他老人家的指點,把幾個窮qin戚,窮家族,請了來商量一商量。當時我的思想注重在報仇,要同劉老太爺到縣內去打官司。大家都搖頭說不行,不行:劉老太爺的勢力浩大,本縣縣知事都怕他——每任縣知事來上任時,一定先要拜訪拜訪他,不然,縣知事就做不安穩;一個小百姓,況且又是他的佃戶,如何能與他反抗呢?

  “這也是命該的。”

  “現在的世界,哪有我們窮人說理的地方!倒不如省一件事情,免去一次是非的好。裏外我們窮人要忍耐一點。”

  “汪中,你要放明白些,你如何是劉老太爺的對手?你的父母被他弄死,已經是很大的不幸,你千萬再不要遭他的毒手了!”

  “我的意思,不如碰他一下也好——”

  “算了罷,我們現在先把喪事治好了要緊。”

  “……”

  大家七嘴八she,誰也找不出一個辦法。

  維嘉先生!父母被人害了,而反無一點聲訴的權利,人世間的黑暗難道還有過于此者?我一想起來現在社會的內情,有時不禁渾身發抖,戰栗萬狀。倘若我們稱現世界爲獸的世界,吃人的世界,我想這並不能算過火。我們試一研究獸類的生活,恐怕黑暗的程度還不及人類啊!

  結果,大家都主張不與劉老太爺打官司,我當時是一個小孩子,當然也不能有什麼違拗。

  于是,于是我的父母,我的可憐的父母,就白白地被劉老太爺逼死了!……何chu是公理?何chu是人道?維嘉先生!對于弱者,對于窮人,世界上沒有什麼公理和人道——這個我知道得很清楚,很詳細,你大約不以爲言之過火罷。唉!我真不願意多說了,多說徒使我傷心啊!

  喪事匆匆地辦妥。有錢的人家當然要請和尚道士到家裏念經超度,還要大開什麼吊禮;但是,我家窮得吃的都沒有,哪還有錢做這些面子?借貨罷,有誰個借給我們?——父母生前既是窮命,死後當然也得不著熱鬧。民guo四年九月十五日,幾個窮qin族冷清清地,靜悄悄地,擡著兩口白棺材,合埋在亂墳山的東南角。

  于是黑暗的人間再沒有他倆的影迹了——他倆從此抛卻人間的一切,永遠地,永遠地tuo離了一切痛苦……

  維嘉先生,我飄泊的曆史要從此開始了。父母在時,他倆雖是弱者,但對于我總是特加憐愛的,絕不輕易加我以虐待。他倆既死了,有誰個顧及一個零丁的孤子?有誰個不更加我以白眼呢?人們總是以勢利爲轉移,慣會奉承強者,欺壓弱者。維嘉先生!我又怎能tuo離這弱者的遭遇呢?父母生前爲人們所蹂躏,父母死後,一個孤苦的十五六歲的小孩子受人們的蹂躏更不足怪了!我成了一個孤苦而無人照顧的孩子。

  伏著新墳痛哭,痛哭一至于無聲無力而啜泣。熱淚湧透了新墳,悲哀添加了夕陽的黯淡,天地入于淒涼的慘se。當時會有誰個了解這一個十五六歲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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