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火車怪客第1章上一小節]爲之一振。布魯諾拼命似地堅持要付賬單,蓋伊便不再與他相爭。布魯諾吃的是一大塊加滿藁菇醬的牛排,蓋伊則是吃漢堡。
“你在梅特嘉夫蓋些什麼房子呀?”
“什麼也沒蓋。”蓋伊說,“是我母住在那兒。”
“噢,”布魯諾興味濃厚地又說:“去看她是嗎?那裏是你生長的地方嗎?”
“沒錯,我在那兒出生的。”
“你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得州人。”布魯諾在牛排和薯條上擠了滿滿一層的番茄醬,然後高雅地拿起荷蘭芹,讓它懸空保持平衡。“你離家有多久時間了?”
“大概有兩年。”
“你父也住那裏嗎?”
“我父去世了。”
“噢。你跟你母相
得不錯嗎?”
蓋伊回答“是”。雖然蓋伊一向不是很挑剔威士忌的味道,但它的滋味很合他意,因爲它令他想起安。她若要喝酒,就是喝威士忌。它就和她一樣,金輝閃爍,耀眼亮麗,乃匠心獨具打造而成。
“你住在長島的什麼地段?”
“大內克區。”
安在長島的住就更遠得多了。
“我住在我稱爲狗窩的屋子裏,”布魯諾接下去又說:“屋旁四周都是山茱萸(dogwood),每個置身屋裏的人,下至司機,都好像置身某種狗窩似的。”
他突然開懷大笑,又再次彎身進食。
現在看著他,蓋伊只見到他發絲稀疏的細長形頭頂和突出的痘痘。從見他入睡之後,蓋伊就沒有再意識到那顆痘痘,但現在他再次注意到它,它看起來像個令人驚悚的怪物,而且他的眼中只看得到那痘痘。
“爲什麼?”蓋伊發問。
“因爲我父呀,那個混蛋!跟你一樣,我跟我母
相
得也很好。我母
過幾天就要出發去聖塔菲呢。”
“那很好嘛。”
“是呀。”布魯諾仿佛要反駁他似地說。“我們在一起玩得很高興——四閑逛啦,打高爾夫啦。我們甚至一起去參加聚會。”他半帶慚愧,半帶驕傲地大笑出聲,突然間又表現得不確定且稚嫩。“你認爲那樣有趣嗎?”
“不很有趣。”蓋伊說。
“我只希望擁有自己的錢。你明白吧,我應該今年開始有收入,只不過我父不讓我擁有那筆收入,反而納入他自己的財庫中。你可能覺得不大可能,可是我現在什麼都得自己出錢,拿的錢卻和念書時拿的一樣少,偶爾還得向我母
要個一百、二百元的。”他大膽地露出笑容。
“真希望剛才你讓我來付帳。”
“哎呀呀,別這樣!”布魯諾提出抗議。“我的意思只是,自己的父奪走自己的錢,真是糟糕透頂的事,不是嗎?那根本不是他的錢,是我母
娘家那裏的錢。”
他等著蓋伊發表意見。
“你母對這件事沒有發言權嗎?”
“我還小的時候,我父就將那筆收入納入他名下了!”布魯諾粗聲粗氣地大喊著。
“噢,”蓋伊心中納悶著,布魯諾究竟曾見過幾個人,請過幾個人吃晚餐,又說過多少次有關他父這個相同的故事。“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布魯諾兩手一攤,肩一聳,做個無助的姿勢,然後再快速地把雙手入口袋。
“我說過他是個混蛋,不是嗎?他見著什麼人就搶什麼人的錢。現在他說不把錢給我,是因爲我不去找工作做,但那是在睜眼說瞎話。他認爲我和我母現在的生活過得太好了,他總是找各種方式來幹涉我們。”
蓋伊可以想見他和他的母,一位在長島社交圈中仍屬年輕的女人,塗了太多的睫毛膏,也跟她的兒子一樣,偶爾愛和一些無賴、混混搞在一起。
“你上過哪一所大學?”
“哈佛。大二時被退學了,因爲喝酒和賭博的關系。”他一邊扭動身軀,一邊聳著細瘦的肩膀。“跟你不一樣吧,哼?好吧,我就是無業遊民嘛,那又怎麼樣?”
他在兩個酒杯中又添了些威士忌。
“誰說你是無業遊民啦?”
“我父就這麼說呀。他該有個和你一樣安靜的優秀兒子的,那樣就皆大歡喜了。”
“你怎麼會認爲我既安靜又優秀呢?”
“我的意思是說你行事正經,又選擇了一項正當職業,例如建築業。而我呢,我不想工作。我不必工作,懂嗎?我不是作家、畫家或音樂工作者。如果一個人不必工作,他還有什麼理由應該去工作嗎?我會很快就得潰瘍的。我父身上就有多
潰瘍。哈!他還希望我會跟他一樣進入五金業哩。我告訴他,他的事業,一切的事業,是合法化的吃人事業,正如婚姻是合法化的私通行爲。我說的對吧?”
蓋伊歪著頭看著他,一邊爲叉子上的薯條撒上鹽。他慢條斯理地咀嚼,慢慢享用他的餐飲,甚至隱隱地欣賞起布魯諾來,正如他欣賞著遠距離舞臺上的表演般。其實他正想著安。有時候,有安在的朦胧夢境,比現實世界還要真實。現實世界裏出現的清楚片段、短暫影像,例如羅立雷相機皮套上的刮痕,布魯諾戮進盤中油塊裏的長香煙,以及曾被布魯諾摔到走廊、玻璃砸得粉碎那框著他父
照片的相框,全都不那麼真實。蓋伊突然想到,在與蜜芮恩相見之後和前去佛羅裏達之前,他可能有時間到墨西哥去看看安。如果和蜜芮恩的事迅速辦完,他便可搭機前去墨西哥,再飛往佛羅裏達的棕榈灘。之前他沒有想到這麼安排,那是因爲他沒有那麼多錢,但如果棕榈灘的合約簽成了,他就有錢這麼做了。
“你想像得到比這更侮辱人的事嗎?竟然把我放自己汽車的車庫給鎖起來?”
布魯諾的聲音轉爲嘶啞,而且拉高到尖叫的音調高度。
“爲什麼?”蓋伊問他。
“就因爲他知道那天晚上我急需用車!最後還是我的朋友開車來接我的。這麼做他能得到什麼好啊?”
蓋伊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拿走了鑰匙?”他問。
“他拿走我的鑰匙!從我房間拿走的!所以他才會怕我。他那天晚上就離開了。他太害怕了嘛。”
坐在椅中的布魯諾翻轉過身子,呼吸沈重,啃咬著指甲。幾縷被汗浸
而呈現深棕
的頭發,在他的額頭上像觸角似地急促晃動著。
“當然啰,那時我母不在家,否則這種事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當然啦。”蓋伊無心地附和著。
他們整個談話的方向會一直圍繞在這個才進行了一半的故事,他猜想。在個人車廂中直視著蓋伊那雙充血的眼睛背後,在那渴望的笑容背後,年輕人隱藏著另一個仇恨和不公的故事。
“所以你把他的照片丟到走廊上?”蓋伊隨口一問。
“我是從我母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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