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日落大道離開瑟普維達區,開往帕黎沙多。葛蘭多家位于一條椰林大道上,那是一棟都擇式的大宅邸,尖聳的屋頂,咖啡半木料半磚石的建材突顯于外。
加了中樞的窗戶一片透亮,好像這裏正進行一場周六晚宴似的。可是在我敲門之前,耳邊只聽到風吹過幹燥椰葉的歎息和呼呼的聲響。
一個身穿黑的金發女人打開精雕細琢的大門。她背著光的身材顯得如此苗條,我一時間還以爲她是個年輕女孩。然後她側頭看我,我這才看到她的面容,上面已經點染歲月的痕迹,脖子上的皮膚開始松垂。
她眯起眼睛凝視著我身後的黑暗。
“你是亞契先生嗎?”
“是的,我能進來嗎?”
“請進。我先生現在人在家,可是他正在休息。”
她言談得得幾近小心翼翼,仿佛曾經受過語言訓練似的。我覺得如果她放開本
來表達,言辭一定會粗放、自由許多。
她領我進人一個正式的會客室,晶吊燈的強光刺得我眼痛,大理石壁爐裏沒有生火。我們面對面在談話椅上坐下。她以一種美麗娴靜的姿勢坐定,可是皺紋初生的臉龐似乎顯露著厭煩甚至嫌惡的神
,就像個和動物住在一起的天使。
“你看到蘇珊的時候,她還好嗎?”
“她毫發無傷。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
“她現在人在哪裏?”
“我不知道。”
“你在電話裏說她惹了個大麻煩。”她的聲音輕柔細小,仿佛她正盡力將那件大麻煩化小。“請你告訴我,你所謂的麻煩是什麼?而且請你坦白講,我守在電話旁邊已經三個晚上了。”
“我知道那種滋味。”
她向我傾過身來,臉部微露。
“你有小孩嗎?”
“沒有,可是我的客戶有。蘇珊把我客戶的小孩帶走了,一個叫做尤尼·蔔賀的小男孩。你聽說過這個孩子嗎?”
她遲疑了一會兒,陷人沈思,然後搖搖頭。
“抱歉,我恐怕沒聽過。”
“龍尼的爸爸今天早上被人殺了,他叫做史丹·蔔賀。”
她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反應。我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她,她聽得人神,猶如被童話故事吸引的小孩。她的雙手像長了紅腳的小動物從膝蓋往上移,最後在前握緊。她說:
“殺害蔔賀先生這種事,蘇珊不可能做得出來。她很溫和的,而且她喜歡小孩,她絕對不會傷害那個孩子。”
“她爲什麼要帶走那個孩子呢?”
那女人爲之語塞。她帶著嫌惡的眼光注視著我,仿佛我對她好夢方酣的夢境帶來了威脅。她的手從前滑落下來。
“一定有原因的。”
“你知道她爲什麼離家嗎?”
“我——雷斯跟我都沒辦法了解。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她已經獲准進人加州大學洛杉礬分校,而且她這個夏天都安排得很好——上網球課、潛課、法語會話。然後星期四早上,她趁著我們出去買東西的時候,一點預兆也沒有地就離家出走了,她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跟我們說。”
“你們有沒有報警?”
“雷斯報過警。警察說他們不能保證什麼——每個禮拜都有好幾十個年輕人失蹤。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女兒竟然會是其中的一個。蘇珊過慣好日子,我們什麼好東西都給她的。”
我把她拉回冷酷的現實:
“蘇珊最近有沒有什麼重大的改變?”
“你指的是什麼?”
“她的生活習慣有沒有很大的變化,像是睡得很多,或是睡得很少;變得激動而且一直在興奮狀態,或是突然拒人于千裏之外、愈來愈不愛打扮這類的。”
“完全沒有。她沒有吸毒,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
“不過,還是請你想想看。星期四晚上她在聖德瑞莎曾跳進海裏去,聽起來像是因爲吸毒而發生了嚴重的幻覺。”
“傑瑞·柯帕奇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是的。葛蘭多太太,你認識傑瑞嗎?”
“他來過我家。我們是在新港遇到他的。在我看來,他像是個挺好的孩子。”
“他是什麼時候到你們家來的?”
“好幾個月以前。他跟我先生吵了一架,以後就沒再來過。”
她的聲音透著失望。
“爲什麼吵架呢?”我問。
“這你得問雷斯才知道,他們兩個就是互相看不順眼。”
“我可以跟葛蘭多先生談談嗎?”
“他已經睡了,這幾天他也夠受的了。”
“很抱歉,不過你最好把他叫醒。”
“我覺得我不應該叫醒他,你知道,雷斯年紀不小了。”
她坐著不動。她是那種愛做夢的金發女郎,無法面對生活中的任何變遷。她是那種會坐在電話機旁永遠等下去的母,可是一旦鈴聲終于響起,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你女兒現在跟一個十幾歲的辍學生飄在海上,他們涉嫌誘拐小孩和謀殺,而你竟然還不願意吵醒她父。”我起身打開會客室的門:“如果你不去叫你丈夫,那麼讓我來吧!”
“我去好了!既然你那麼堅持!”
她經過我身旁走到門邊時,我感到一微微的寒意,好似她的曼妙身材裏住著一個發育不全的小孩。這整個房間也反映出這
寒意。
晶吊燈雖然光芒耀目,卻像是一簇簇凍結的淚珠,白
的大理石壁爐臺像個墳墓,花瓶裏的花是塑膠做的,沒有香味,只散發出虛假生活的沈悶。
雷斯·葛蘭多進了房間,好像來訪的客人是他,不是我。他是個短小結實的人,頭發和短短的落腮胡都已灰白,他略爲皺縮的臉被那撒胡子鉗著,好像是特意突出來要讓人檢驗似的。他臉上堆滿那種討好人家、希望別人喜歡他的笑容。
他的握手緊而有力,我注意到他有雙變了形的大手。這雙手留有過去做粗活的痕迹:指節腫大,皮膚粗糙。我心想,他花了一生的功夫努力往上爬,總算爬到這個小山丘的頂端,可是卻被他女兒棄如糞土,縱身就跳開了。
他穿著內和長褲,外面罩一件有腰身的紅
絲浴袍。他的臉紅裏帶紫,頭發因爲沖過澡弄得
答答的。我對他說,很抱歉來打擾他。
他揮揮手,把我這個想法驅走。
“相信我,無論半夜或什麼時候,我都願意起。聽說你有小女的消息?”
我把事情經過簡單對他說了。我的話似乎給了他莫大的壓力,一張臉緊繃得幾乎縮進骨裏。可是他不願意承認他的恐懼,盡管他的雙眼已經潤。
“她做這些事一定有她的原因。蘇珊是個明理的女孩,我不相信她吸毒。”
“無論你相信什麼,也改變不了事實。”我說。
“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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