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汽車旅館位立在公路和海洋之間一局促擁擠的地方,尾端建立在樁基上,有如懸空。旅館旁邊有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服務站,它的燈光映照在旅館黃
的灰泥牆上,也照在那個懸挂在辦公室大門及受盡日曬雨淋寫著“尚有空房”的招牌上。
我走進旅館,按了幾次櫃臺上的服務鈴。一個男人從後面的房間慢吞吞踱出來,他瞪著我,一張臉滿是皺紋和困意。
“單人房還是雙人房?”
我跟他說我在找一個男人,然後把艾爾的模樣形容給他聽。他猛烈搖動他那頭亂發,打斷我的話。怒氣就像是生命表層的汙染源淹到了他的喉嚨,幾乎嗆住了他。
“你憑什麼就爲了這事把我吵起來?這兒可是個做生意的地方!”
我放一張兩元錢鈔在櫃臺上。他將怒氣吞回肚內,拿起鈔票。
“謝了。你那朋友跟他太太住在七號房。”
我把蘇珊的照片拿給他看。
“這女孩有沒有來過?”
“也許來過。”
“你到底見過她沒有?”
“她做了什麼壞勾當?”
“沒有,她只是個離家的女孩。”
“你是她老爸?”
“只是個朋友,”我說。“她來過這裏沒有?”
“我想她是來過,幾天前吧,後來就沒見過她了。喂,”他的笑帶點兒邪門。“你那兩塊錢就值這麼多了。”
我離開櫃臺,沿著附欄杆的走廊尋找房間。一陣高頭打在旅館的樁基上,突增淒涼;服務站霓虹燈的倒影反映在
面,仿佛是五顔六
的廢顔料。
我敲敲門,又叩了叩七號房的金屬環。房門一開,門縫裏那道狹窄的光線豁然開闊。門後的女人一看到我的臉就要把門關上,可是我用一只手臂和肩膀抵在門開,鑽了進去。
“你走開,”她說。
“我只想問你幾個問題。”
“抱歉,我什麼都不記得。”她說得好像很認真。“有時候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她的聲音平板,面無表情,可是眼角和嘴角都刻著滄桑的痕迹。她看來既年輕又衰老,身子裹在一件拼花的粉睡袍裏。她到底是個保養得當的中年婦女,還是個後天失調的年輕少女,我實在看不出來。而她眼珠子的顔
跟這房間的角落一樣,黑沈沈的。
“你叫什麼名字?”
“高雅。”
“很美的名字。”
“謝謝,這名字是有一天我覺得自己很高雅的時候替自己取的。不過,我已經很久沒這種感覺了。”
她朝房間四瞧了瞧,仿佛這該怪她的環境似的。她
上的被單皺成一團,拖到地板上;化妝臺上有幾個空酒瓶和放久了的漢堡,上頭還留著齒痕;幾張椅子上挂著她
掉的
服。
“艾爾呢?”我說。
“他現在應該回來了,可是還沒回來。”
“他姓什麼?”
“他叫艾爾·藍斯。他是這麼說的。”
“他打哪兒來的?”
“我不能告訴任何人。”
“爲什麼不能?”
她打了個不耐煩的小手勢。
“你問太多問題了,你以爲你是誰啊?”
我沒打算回答她。
“艾爾是多久以前離開這裏的?”
“幾個鍾頭以前吧,我不太清楚,我是不記時間的。”
“他有沒有戴著很長的假頭發、胡子,還有八字胡?”
她空茫的眼神看我一眼。
“他沒戴這些玩意兒。”
“就你所知是沒戴。”
我的話引出她一絲興趣,甚至有點生氣。
“這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他背地裏在耍我?”
“有可能。我今晚看到他的時候,他是戴著黑的假發和胡子。”
“你在哪兒看到他的?”
“在北嶺。”
“你是不是那個答應要給他錢的人?”
“我代表那個人。”
這樣說也算實話——我受雇于史丹,蔔賀的太太;可是這話又讓我覺得好比在替兩個鬼魂做中介。
她眼裏又流露出一絲好奇。
“你把要給他的一千塊錢帶來了嗎?”
“沒那麼多。”
“你有多少,就給我多少。”
“這樣不好吧!”
“只要夠我付房錢就好。”
“那需要多少錢?”
“二十塊錢就可以讓我應付今晚和明天一整天。”
“讓我想想……我不曉得這筆買賣艾爾那邊交了貨沒有。”
“要是你也參了一份的話,你該知道他已經交了。他在這兒已經混了好幾天,就是等著拿錢。你還要他等多久啊?”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永遠”,可是我沒說出口。
“我不曉得他交的貨值不值一千塊錢。”
“別跟我扯這個,當初談的就是這個數目。”她蒙蒙然的眼睛眯了起來。“你真的是那個金主的代表嗎?他叫什麼名字來著——是不是姓布爾?”
“他姓蔔賀,叫做史丹·蔔賀。”
坐在沿的她松了一口氣。趁著她再起疑心之前,我把蘇珊·葛蘭多的照片拿給她看。她豔羨地看著那張葛蘭多太太給我的照片,然後遞還給我。
“我以前有段時間跟她差不多漂亮。”她說。
“那肯定是真的,高雅。”
聽到有人叫她名字,她高興起來,笑了。
“你不要以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其實也沒多久。”
“我相信。你認識這個女孩嗎?”
“我見過她一兩回。”
“是最近嗎?”
“我想是吧,我不記時間的,我腦子裏有太多事情啦。不過前兩三天她是來過這兒。”
“她來這裏做什麼?”
“這你得去問艾爾。她來了以後,他還叫我出去坐冷板凳。還好,我不是那種愛吃醋的人,這是我的美德之一。”
“艾爾跟她做愛嗎?”
“也許吧!我想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不過他和她見面,爲的是要套她的話。他要我把一些迷幻葯放在可樂裏面,好讓她放松。”
“她說了些什麼?”
“我不曉得。後來他就把她帶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不過我想這跟姓布爾的那筆買賣有關系。噢,是姓蔔賀吧?反正艾爾整個禮拜滿腦子就是這回事兒。”
“她是哪一天到這裏來的?星期四嗎?”
“我一下子記不起來,讓我好好想想。”她的雙喃喃計算著,好像她在這天跟那天之間跨過了
際換日線似的。“我們離開沙科緬度的時候是禮拜天,這個我很確定。他帶我去舊金山應征報紙廣告,禮拜天晚上就待在那兒,然後禮拜一南下到這兒來。咦,還是禮拜二?你剛才說今天是禮拜幾啊?”
“現在是禮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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