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諾太太站起來朝大門走去,似乎認爲該送客了。可是雖然她家的氣氛壓迫得我極不舒服,我還沒打算離開。我依然坐在椅子上不動,史諾太太經過一陣子無聲的掙紮之後,終于又回到平底搖椅上坐下。
“你還有別的事要問嗎?”她說。
“或許你能夠幫我個忙。這件事跟你和佛茲都沒有直接的關系,不過我猜想蔔賀先生出走的時候,你正好在他家工作。”
“沒錯。”
“或許你認識那個女人?”
“你是說愛倫·柯帕奇?我當然認識。她在本地高中教藝術,她先生就是那個房地産商人萊思·柯帕奇。那是他還沒有靠‘峽谷之家’發迹以前的事,那時候他跟我們一樣,只夠糊口過日。依我猜想,柯帕奇太太是看到有過好日子的機會,所以布下美人計,誘惑蔔賀船長上鈎的。我眼看著這整件事情發生。以前只要是蔔賀太太不在的時候,他們兩個就把史丹丟給我,跑到山上木屋去。本來柯帕奇太太是被請來教蔔賀船長畫畫的,可是她教他的不只是畫畫而已。他們以爲可以瞞過所有的人,其實不然,我以前總會捕捉到他們之間含情脈脈的眼神,他們好像置身于自己的秘密天地裏,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
“蔔賀太太知道她先生有外遇嗎?”
“她一定知道,我看得出來。她很痛苦,可是她一個字也不說,起碼我沒聽她提過一個字。我想她是爲了避免婚姻破裂。她家在這個地方有點名望——起碼以前是這樣。而且,她還得考慮到可憐的小史丹。有時我回想起從前,我會覺得要是他們公開決裂,長遠來說,恐怕對史丹比較好。他以前總會問我,他爸爸跟那個女人到山上木屋去做什麼?而我總得編個故事哄他,可是他從來沒有真的信過。小孩子都是這樣。”
“我想,這種情形延續了好一段時間吧?”
“起碼有一年。那是很奇怪的一年,對我也一樣。我那時候替蔔賀太太管家,可是我人在蔔賀家,卻不是蔔賀家的一分子。過了一陣子,他們兩個在我面前也愈來愈不避諱了,就當我是個家具還是什麼的。到後來,他們也不願意大費周章,跑到山上木屋去了。當然,佛茲當時在峽谷這頭替森林服務開路,那也是原因之一。所以蔔賀太太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在房子裏頭晃來晃去。他們會把自己鎖在小房間裏,出來的時候滿臉火紅,而我又得編個故事去哄史丹,解釋爲什麼剛才沙發吱吱嘎嘎的響。”她擦了粉的臉起了淡淡的紅暈。“我不知道我幹嘛要跟你講這些。本來我想把這些事兒都帶進墳墓,死也不跟人說的。”
“你知道他們爲什麼要離開嗎?”
“我想他們是感到壓力太大了,幾乎連我都覺得緊張。他們跑掉的時候,我本來正打算辭職的。”
“他們跑到那裏去了?”
“他們去了舊金山——這是我聽說的,而且他們兩個都沒回來過這兒。我不知道他們靠什麼過活。他沒有職業,又沒錢。依我對他們的了解,我猜那女人在灣區找了份工作,恐怕到今天他還得靠她養,他不是那種腳踏實地的人。”
“她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藝術型的,可是其實她比她流露出的模樣要實際得多。她假裝自己不食人間煙火,可是走的路卻務實得很。有時候我真是替她難過。她以前眼神總跟著他走,好像她是條狗,而他是她的主人似的。我常常想這個問題——一個有丈夫有小孩的女人,怎麼可能對別人的丈夫有這麼深的感情。”
“從他的照片上看,我猜他是個很帥的男人。”
“他是很帥。你在哪裏看到他的照片的?”
我把史丹刊的廣告拿出來給她看。她像早就知道似的望了它一眼:
“這就是艾爾那天帶來的剪報。他要確定這個人就是蔔賀船長,我告訴他,沒錯,就是他。”
“他有沒有問到那個女人?”
“他不必問我,艾爾老早就認識柯帕奇太太了。艾爾住在我們家的時候,她是他的高中導師。”她擦擦眼鏡鏡片,又彎下身子去看那張剪報。”“是誰在報紙上登的廣告?”
“史丹·蔔賀。”
“他怎麼拿得出一千塊錢的現金當賞金?他連一個子兒都沒有。”
“向他要。至少他本來打算這麼做。”
“原來如此。”她的眼神從剪報上擡起來,充滿了往事。“可憐的小史丹。他還在努力探究,想知道山上木屋裏發生了什麼事。”
這女人的洞察力讓我訝異不已。她的腦子因爲煩而變得敏銳,又經過多年來爲佛茲護衛的鍛煉,應對手腕熟練。我明白原來她跟我談話是有目的的,她用這些陳年舊事把我擋住,用這一籮筐的話堵在我跟他的兒子當中。
我看看表,十二點四十五分。
“你要走了嗎?”史諾太太熱切地說。
“如果我能跟佛茲談個幾分鍾——”
“你不能,我不准!他老是拿一些他沒做的事情來怪自己。”
“這個我自會判斷。”
她依舊搖頭。
“你去問他話是不公平的。我告訴你的已經比佛茲能告訴你的還多了。”她使出虛張聲勢的怒氣又加上一句:“如果你還有想知道的事情,你問我啊!”
“還有一件事。你提到瑪蒂·尼克森曾經寄聖誕卡給佛茲。”
“其實那不算是聖誕卡——只是在明信片上問候問候而已。”她站起來。“如果你想看,我想我找得到。”
她穿過房間,走進廚房。我聽到第二道門開了又關,然後是穿過薄牆的一陣低語。我聽到佛茲的聲音歇斯底裏地升高起來,還有他安撫他的聲音。
她拿著一張明信片走出來交給我。明信片正面印的彩照片是一個兩層樓的汽車旅館,招牌上寫著:“玉蘭樹汽車旅館”。郵戳日期爲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發信地是石油城。信上褪了
的綠墨
寫著:
愛的佛茲:
好久不見。可愛的老家聖德瑞莎一切可好?我現在有個女兒,是十二月十五日生的,正好趕上當我的聖誕節寶貝。她重七磅六盎司,長得像個洋娃娃。我們決定爲她取名爲蘇珊。我好快樂,希望你也一樣。聖誕節將屆,在此問候你和你母好。
瑪蒂·尼克森·葛蘭多上
廚房的電話鈴響了。史諾太太跳起來,好像聽到警鈴大作一樣。可是她在去接之前,先把廚房的門關上了。過了一會兒,她又開了門。
“是喬·凱西先生,”她用手掩著嘴說,仿佛那名字有苦澀味。“他要跟你說話。”
她退到一旁讓我過去,然後依然站在走道上聽。
喬·凱西的聲音聽來很緊急:
“空中巡邏隊的一個飛行員看到愛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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