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過華勒家的大門,門是關著的。我走到街上最近的一個報攤,買了一份周末版的(洛杉矶時報)。我把報紙揣回家,大半個早上就花在看報上。我什麼都看,包括分類廣告——有時候分類廣告比新聞本身更容易讓你了解洛杉矶。
我沖了個冷澡,在前頭房間的書桌旁坐下,看看存折還剩下多少存款,然後把電話和電費帳單給清了。這兩筆帳都還沒逾期,這讓我感到自己
控有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正把支票放人信封裏,聽到有女人的腳步聲走近門口。
“亞契先生?”
我把門打開。她頭發梳了上去,穿著一件花彩時髦的短洋裝,還套了一雙白的花紋褲襪。她的眼皮上有藍
的眼影,
上是深紅
的口紅。可是在這些裝扮的後面,她顯得既緊張又脆弱。
“如果你在忙,我就不打擾你了。”
“我不忙,請進。”
她走進屋裏,將這房間從頭到尾睃巡了一遍。她一件件地打量,目光像是雷達銀幕上的顯點般把目標照得清清楚楚,讓我不禁恍然,這些家具實在頗舊了。我關上她身後的門,將書桌旁的椅子拉過來。
“你要不要坐一下?”
“謝謝你。”可是她還是站著。“聖德瑞莎有個地方起火了,是森林火災,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不過這種天氣是很容易鬧火災。”
“聽廣播說,起火的地點跟伊莉——跟我婆婆家很近。我一直打電話給她,可是沒有人接。龍尼現在應該在她家才對,所以我擔心死了。”
“爲什麼?”
她咬咬下,牙齒上出現了口紅印。
“我不相信史丹會好好照顧他。我根本就不應該讓他把龍尼帶走的。”
“那你爲什麼又讓他帶走呢?”
“我沒有權利剝奪史丹做父的權利,而且,男孩子也需要爸爸陪在身邊。”
“但可不是像史丹那樣的爸爸——我是就他現在的情緒狀態來看。”
她認真地看著我,身子靠過來,並且遲疑地伸出一只手。
“亞契先生,請你幫我把他找回來。”
“你是說尤尼,”我說。“還是史丹?”
“兩個人都找回來。可是我最擔心的是龍尼。聽廣播說,那邊很可能要疏散一些住家。我真的不知道聖德瑞莎那裏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把一只手舉到額頭上,遮住眼睛。我扶她到大沙發旁,勸她坐下,然後我走進廚房,把一只玻璃杯沖洗幹淨,裝滿。她喝
的時候,喉嚨在顫動。她穿著白
絲襪的修長美
有如舞者的
,在這間破舊的屋子裏顯得突兀,好似帶點戲劇意味。
我在書桌旁坐下,轉過半個身子面對她:
“你婆婆家電話幾號?”
她把電話號碼連同區域撥號告訴我,我直接撥了過去。電話那頭急急響了九聲、十聲。
話筒被拿起來的輕微聲響把我嚇了一跳,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喂?”
“請問是蔔賀太太嗎?”
“我就是。”她的聲音沈穩有禮。
“你媳婦想跟你說話,請等一下。”
我把話筒交給那個年輕女人,她走到書桌旁我剛才站的位置。我走進臥室,把門關上,拿起邊的分機。
年紀較大的女人說:
“我一直沒看到史丹。星期六是我到醫院當義工的日子,他知道的,而且我剛從醫院裏回來。”
“你不是在等他嗎?”
“珍,他大概要傍晚才會來吧。”
“可是他說他今天早上已經跟你約好了,而且答應要帶龍尼去看你。”
“那我想他會來的。”那女人的聲音變得有戒心,也更嚴峻了。“我不明白這有什麼重要……”
“他們幾個鍾頭以前就離開了,”珍說。“而且我知道你家附近有森林大火。”
“沒錯,所以我才從醫院裏趕回來。很抱歉,我現在得挂電話了。”
她把電話挂了,我也是。我走回客廳,珍還盯著她手裏的話筒愁眉不展,仿佛那原本是個活生生的東西,現在卻死在她手上。
“史丹騙我,”她說。“他整個早上都在醫院裏。他帶那女孩到那間空房子去了。”
“你跟史丹分手了嗎?”
“大概是吧!可是我並不想跟他分手。”
“那個金發女孩是誰?”
她提起手中的話筒,卻又猛然放下。我覺得她好像是在挂我的電話。
“我們不要談這個。”她說。
我稍稍改變話題。
“你和史丹分居多久了?”
“昨天才開始。我們其實不算分居。我想,要是史丹跟他說了——”她的話停在那裏。
“她就會護著你?我可不這麼想。”
她帶點訝異的眼神望著我。
“你認識我婆婆?”
“不認識,可是我還是不認爲她會護著你。你婆婆是不是很有錢?”
“我是不是——有那麼明顯嗎?”
“不是,可是事出必有因。你丈夫也算是擡出他,才能把龍尼從你這兒帶走的吧。”
這句話聽來像是指控,而她在這項控訴之前俯首認罪。
“一定有人跟你說過我們的事。”
“是你自己說的。”
“可是我壓根沒跟你提過我婆婆,也沒提過那個金發女孩。”
“我想你有。”
她陷人深思。她沈思的樣子很漂亮,使得她原本顯露焦慮的棱角變柔和了。
“我知道了。昨天晚上我打電話給塔荷湖的華勒教授以後,他們打電話給你,把我說了個仔細。師母說了些什麼?還是華勒教授說的?”
“根本沒這回事,他們沒打電話給我。”
“那你怎麼知道那個金發女孩的事?”
“故事裏不都有個金發女孩?”
“你在笑我,”她用一種比較年輕的聲音說。“在現在這種情形下,這可不恰當。”
“好吧,其實我看過她。”我感到自己好像自願充當了證人——她的證人,而我本來希望不要卷人她的生活,現在連這最後的一絲希望也隨著我話說出口而破滅了。“你先生和龍尼離開這裏的時候,那女孩跟他們一起坐在車上。”
“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那樣我就會攔住他們。”
“怎麼個攔法?”
“我不知道。”她看著自己的雙手,表情突然失去了條理,被一荒唐的幽默所取代。“我想,我可以在身上挂上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正牌夫人在此’,要不然就坐在車子前面擋路,要不然寫信給太空人申訴也可以。”
我打斷她的話,免得她陷入歇斯底裏。
“至少他對這件事沒有隱瞞。況且有孩子在身邊,他們不可能做出——”我沒把這句話講完。
她搖搖她可愛的腦袋。
“我不知道他們可能做出什麼事來。事實上,就像你說的,就是因爲他們太公開,我才擔心。我覺得他們兩個都瘋了,我是說真的。他昨天晚上把那女孩從辦公室帶回來,問都沒問我就要她留下來吃晚餐。她來家裏的時候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變得很亢奮,回答問題都是含含糊糊的。”
“史丹在哪裏做事?”
“他在北嶺的一家保險公司上班,我們家就住在北嶺。她不在同一家公司——我不是存心批評,可是看她那個樣子,大概連一天都待不了。她很可能還在讀大學,要不就是高中生,她很年輕。”
“有多年輕?”
“絕對不超過十九歲。這也是讓我馬上起了疑心的原因之一。史丹說,她是他以前學校裏的老朋友,今天在辦公室跟他聯絡上了。可是他起碼比那女孩大上七八歲。”
“她是吃了什麼東西才變得亢奮的?”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喜歡她跟龍尼說的話,我一點都不喜歡。我要史丹把她打發走,他不肯。所以我打電話給師母,然後就上這兒來了。”
“或許你不該來的。”
“我現在知道了。我應該留在家裏,跟他們據理力爭才對。問題是,史丹跟我疏遠已經很久了。他完全沈浸在自己的天地裏,對我一點都不關心。這等于把我做女主人的立場完全剝奪了。”
“你想離婚嗎?”
她很認真地想了一下。
“我以前從來沒想過。不過,現在或許我是想離婚。我得好好想想。”她站起身子,像個模特兒般倚著我的書桌,露出一邊的臀部。“不過,不是現在,亞契先生。我得趕到聖德瑞莎去。請你開車載我去,幫我把龍尼找回來好嗎?”
“我是個私家偵探,我就是靠這過活。”
“師母告訴過我,所以我才來拜托你。當然,我會付費的。”
我把門打開,把自動鎖弄好。
“關于我的事,華勒太太還跟你說了些什麼?”
她展開一臉燦爛而沒頭沒腦的笑容:
“她說你是個寂寞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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