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白鹿原第18章上一小節]通過這條通道到山裏來聚會。潭的四周全部是石崖青石,西邊凸出前撲的石崖上,穩穩當當蹲踞著一座鐵鑄的獨廟,鐵頂鐵牆渾然一,沒有誰能解釋這鐵廟是在崖上就地鑄成的,還是在平原上鑄成以後擡上崖頂的。鑼鼓家夥圍著潭沿敲著,火铳子又是九聲連響,人們擇地而跪,一律面對鐵廟。白嘉軒早從架上下來走到潭邊,口咬嚼釺把住上邊抖下來的繩索,腳踩石壁上的凹窩爬上崖頭,一步一拜一個長揖一個響頭,一直磕進鐵廟,點蠟燒香梵表。四面鐵壁上鑄塑著四條龍,白嘉軒面對西邊鐵壁叩拜在地:“弟子黑烏梢拜見求
。”就連叩三個響頭,從腰裏解下一只細脖兒瓷罐,在燃燒著的香蠟表裏繞過三匝,退出鐵廟,用細繩吊放到潭裏飄著。白嘉軒背對鐵廟,其余的人了都一律改換拜跪方向背向
潭,鑼鼓家夥也收了場,不准說話不准咳嗽不准放屁,一片屏聲斂息的肅穆氣氛,等待西海龍王賜舍給西海黑烏梢珍貴的
,星全以後,交過夜半,山裏梢林掀起一陣騒嘯,靜跪在地的人全都凍得抖抖嗦嗦牙齒磕碰,猛然聽得潭裏傳出“咕咚”一聲
響。白嘉軒朗聲誦道:“龍王爺恩德恩德恩德!”跪伏在地的人一齊跳起來,丟棄了頭上的柳條雨帽和蓑
,把身上的
褲鞋襪全部剝光,表示他們全都是海中
族是龍王爺的兵勇,圍著龍潭足起來蹦起來唱起來:“龍王爺,菩薩心;舍下
,救黎民……”铳聲撼震靜寂的山谷,鐵鑄獨廟發出铮铮嗡嗡的回聲,鑼鼓家夥再次敲起來。白嘉軒抽動繩子從潭裏吊起瓷罐,抱在懷中,衆人把擺在鐵廟裏的供品,用細面做成的各種
果和油炸的麻花做子一齊抛進潭中。
取的人回到白鹿村已經是第二天早飯時間。白嘉軒走進關帝廟,把盛滿清
的瓷罐兒雙手敬獻到關老爺足下,剛作完揖拜跪下一條
撲倒在地人事不省。衆人慌忙從他腮幫上抽下鋼纖兒,用香灰和黃表灰塞住穿透的兩個窟窿,擡回四合院裏去,用剛剛吊上來的井
擦洗了手心腳心心窩和後心,又給灌下一碗涼絲絲兒的井
,白嘉軒呼喇一下睜開眼睛,奇怪地瞅著圍在爐上炕下的家人和族人,似乎剛剛從西海龍王那裏歸來而不曉塵世發生過什麼。白嘉軒猛然瞅見站在他身子後首的鹿三:“三哥!你把牲口喂飽了沒?”
直到取回來的那只細脖瓷罐裏的潭在關老爺的腳下完全幹涸,雨卻仍然沒有下。人們再也無法忍受等待的焦慮,懷著最後的希望把麥子撒進幹裂的土地,犁铧翻起幹裂的上層,躥起一
黃
法煙。麥粒比谷粒更快的粉化了,真正出現了一畝一苗的奇觀,那一棵希罕的麥苗是在牛尿裏僥幸出土的,幹旱延續到臘月,落下一場多年不見的大雪,凍死了白鹿原上的柿子樹,老樹新樹幾乎無一幸免。原坡楞上和莊稼院裏的柿子,有的個大如碟,有的人四棱突起,更有給皇帝進貢久盛名的火晶柿子,現在全都在一個冬天裏絕殺斷種了。大雪後接著是持續的冬旱的奇寒,積雪不經融化而逐漸風幹了。當春天到來的時候,原野上一片精赤,不見麥禾也不見青草,滿眼是枯死的柿樹枝幹。想種點蘿蔔也不進籽兒,柿可當食,蘿蔔亦可救生,老天爺連一絲兒生存的機緣都不給白鹿原上的鄉民。幹旱僵持過春天又延續過夏天,當一場隔年不見的透雨降下的時候,人們已經不大關心或者無心
持秋田播種的事了,種籽沒有了,耕牛也沒有了。曠年持久空前未遇的大旱造成了聞所未聞曠日持久的年經,野菜野草剛挖出地皮被人們連根挖去煮食了,樹葉剛綻開來也被捋去下鍋了。先是柳樹楊樹,接著是榆樹構樹椿樹,隨後就把一切樹葉都煮食淨光了,出一茬捋一茬。榆樹葉是所有樹族中的佼佼者,捋了樹葉又扒了樹皮,剔掉粗皮留下內瓤,剁成細未兒和
熬煮,就變成又粘又稠的絕佳的糊糊。白鹿原上的榆樹是繼柿樹之後來的又一個家族。餓死人已不會引起驚慌詫異,先是老人後是孩子,老人和孩子似乎更經不住饑餓。餓死老人不僅不會悲哀倒會慶幸,可以節約一份吃食延續更有用的人的生命。只有莫名其妙的流言才會引起淡弱的興趣,一個過門一年的媳婦餓得半夜醒來,再也無法人睡,撞摸身旁已不見丈夫的蹤影,懷疑丈夫和阿公阿婆在背過她偷吃,就蹑手蹑腳溜到阿婆的窗根下偷聽牆根兒,聽見阿公阿婆和丈夫正商量著要殺她煮食。阿公說:“你放心度過馑爸再給你娶一房,要不咱爺兒們都得餓死,別說媳婦,連香火都斷了!”新媳婦嚇得軟癱,連夜逃回娘家告知父母。被母
哄慰睡下,又從夢中驚醒,聽見父
和母
正在說話:“與其讓人家殺了,不勝咱自家殺了吃!”這女人嚇得從炕上跳下來就瘋了……危言流語象烏鴉的叫聲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當這場年馑剛剛注定要來的先一年初冬,白鹿村在渭北以及在當地鄰村熬活兒的長工漢們紛紛回到自家屋裏來,即使不大仁義的主家也都提前付給他們全年的工價,讓他們在離年終之前的二個多月就下工回家了,起碼可以省下一個人的口糧。鹿三在街巷裏看見這些提前下工回歸的兄弟哥們就想到自己。在麥子斷定不能出苗以後,瞧著牲畜市場日漸下跌的行情,白嘉軒果決地賣掉了青騾和犍牛,只留下一匹骒馬。這不算是多麼聰明的舉措,誰也能謀劃得出來,一頭牛或一匹騾子一年間吃下的精料——豌豆和夫皮,也許可以換回五頭牛和五匹騾子。除了糧食集集冒漲,其余百物牲畜棉花木料布匹雜貨以及土地天天往下跌價,女子訂的聘金也跌過大半。在可怕的饑荒年剛剛露出暴虐先兆的時候,各
糧食一下就被推到至高無上的權威地位,任何東西包括人本身都不得不俯首臣不得不跌價再跌價了。小麥無苗,冬天不用上糞了;棉花旱死了,軋花機也甭招徕彈花主顧了;牲畜賣掉了,剩下一匹馬浮不住一個人專門喂養;整個一個冬天和春天都將閑適無活兒,自己閑吃靜坐在人家屋裏怎麼好意思呢?他深信白嘉軒絕不會象村中那些長工的主家那樣打發他提早下工,需得自己說話辭別而不能賴著主家來攆出門去。晚飯後,鹿三抹了抹嘴巴點燃旱煙袋,爽聲朗氣他說:“嘉軒,我今黑回去呀。”白嘉軒平和地說:“回你回喀!有啥事你盡管辦。今年冬裏沒啥緊活路喀!”鹿三料定主家理會錯了自己的原意,就挑明了說:“我明日再不來咧!”白嘉軒依然平和地說:“我剛才說了嘛!何止明日?三天五天你盡管走。”鹿三更透徹他說:“從明日往後,我再不來了我下工咧!”白嘉軒這才從椅背上欠起身子:“那咋麼了?半路上你就走了不來了?離過年還遠著哩嘛!”仙草聽見了也湊到桌邊問:“三哥你犯了俺屋誰的心病咧?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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