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陳忠實>白鹿原>第26章第2小節

《白鹿原》第26章

第2小節
陳忠實作品

  [續白鹿原第26章上一小節]懊悔不疊。

  那時候,他剛剛回到家看見母qin的靈堂,只有看見母qin靈堂上的束表帛一住紫香,才切實地感覺到瘟疫意味著什麼,他在無以訴說的悲痛裏正好遇見了跪伏在祠堂門前的一片男女,看見了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臉孔,所有臉孔都帶著淒楚和企盼。三個老者立即包圍了他,逼真驚惶地給他述說小娥鬼魂附著鹿三的怪事,請他爲民請命,率衆修廟,以安置暴死的小娥的魂靈。老者說:“小娥算個啥?給她修個廟就修個廟吧!現在得顧全整個原上的生靈!人說顧活人不顧死人。和鬼較啥量嘛!”老者又透露給他鹿子霖也是隨衆人的意思,只有老族長一人執拗著。白孝武架不住那種場合裏形成的氣氛,腦子一熱就贊成老者代表衆人的動議,心靈慨地表態:“我給俺了說說。”……盡管他隨後很快冷靜下來遵從了父qin的旨意,盡管由他監工如期修起了鎮邪塔,然而在重大關頭的動搖和失誤依然留下不散的yin影,甚至成爲一塊心病,他總是猜疑父qin因此看穿了他而對他感到失望。白孝武想以自己的堅定xing彌補過失,終于想到一個重大的行動,再三審慎地考慮之後,覺得肯定符合父qin的心意,便決定晚問向父qin請安時鄭重提出。

  冬日的太陽緩緩冒上原來,微弱的紅光還是使人感到了暖意,厚重的濃霜開始,父qin拄著拐杖走進圈場,察看兒子們送糞的勞動來了,這當兒孝義駕著車,車廂裏坐著兔娃進了圈場,年輕人生氣勃勃的架式誰見了都不能不感動,白嘉軒破例和孩子們說了一句笑話:“今日個上陣的全是娃娃兵噢!”孝義和兔娃得到這句稀罕的玩笑式獎勵更加歡勢,倆人很利索地裝滿一車糞又吆車趟出圈場了。白孝武感到父qin此刻心情不錯,便決定把晚間要說的事提前說出來,在拄著拐杖踱到糞堆跟前時,他拄著镢頭對他說:“爸,我想修填族譜。”白嘉軒顯然正在專心察看廄糞漚窩熟化的程度,沒有料及兒子說出來這樣重要的事,不由揚起腦袋瞅視兒子一眼,喉嚨裏隨之“嗯”了一聲。白孝武解釋說:“死了那麼多人,該當把他們修填到族譜上,過年時……”白嘉軒當即贊成:“好。”白孝武進一步闡釋更深一層的用意:“做這件事八成在穩定活著的人,兩成才是祭奠死者。把死者安置到族譜上祭奠一下,活人心裏也就松泛了——村子裏太棲惶了。”白嘉軒注視著兒子的眼睛點了點頭,補充說:“就是說到此爲止。人死了上了族譜就爲止了,活人思念死人也該到此爲止,不能夜夜天天無止的思念死人,再思念啥也不頂了,反倒誤了時辰耽擱了行程。” 白孝武很受鼓舞,這件事無疑做到了父qin心上,得到父qin贊許令他情緒高揚,然後說出具ti想法:“你得先跟子霖叔招呼一聲,我是晚輩不好跟人家說這事。”白嘉軒糾正說:“你去跟他說。這不是咱們家跟他家兩家說這事,這是跟他說族裏的大事,他不能計較你的輩份兒。”白孝武接受了父qin的話更覺氣壯,繼續說出深思熟慮的舉措:“我想把這個儀式搞得隆重一點。好把衆人的心口烘熱,把村子裏棲棲惶惶的灰敗氣氛掃掉。白嘉軒把拐杖cha進糞堆贊賞這種考慮:“行啊,你會想事也會執事了!”

  白孝武連著兩個晚上到鹿子霖家去,都未能見著人,第三天晌午,索xing走進鹿子霖供職的保障所,看見鹿子霖正和田福賢低聲說著話,從他們和他打招呼裏有點僵硬的神se和同樣的僵硬的語氣判斷,倆人可能正在說著起碼不想讓第三人聽到的隱秘的事,他不在意的坐下之後就敞明來意。鹿子霖聽了似乎有點喪氣:“噢噢,你說修填族譜這事,你跟你爸主持著辦了就是了。”白孝武覺得受到輕視:“一天開啓神軸兒的大祭儀,你得到位呀?”鹿子霖毫無興趣也缺乏熱情,平淡地說:“算了,我就不參加了,保障所近日事多。”白孝武也不再懇求就告別了,臨出門時謙虛地說:“我要是哪兒弄出差錯惹下麻煩,你可得及時指教。”鹿子霖不在乎地擺擺手送走孝武,轉過身走回原來的椅子,不等坐下就對田福賢說:“白嘉軒這人一天就愛弄這些事,而今把兒子也教會了,過來過去就是在祠堂裏弄事!”田福賢進一步借著鹿子霖嘲笑的口氣加重嘲笑:“一族之長嘛,除了祠堂還能弄啥呢?他知道祠堂外頭的世事嗎?這人”倆人隨之繼續被白孝武打斷了談話。

  鹿子霖許久以來就陷入一種精神危機當中。縣長在白鹿原被公開槍斃震撼了原上的男女老少,包括田福賢都驚詫得大聲慨歎:“我的天啊!怪道這原上的共匪剿不淨挖不斷根,縣長原來是個共匪頭子嘛!”鹿子霖作爲鄉約參與了這場前所未有的殺人組織工作,按縣上的布置,把本保障所所轄各個村莊的男女,按照甲的組織一律排列前往殺場,觀看縣保安隊槍斃共匪縣長的現場實景。殺場選擇在白鹿鎮南面的小學校旁邊,從東原西原南原北原各個村子集合到這裏的人被嚴格限製在用白灰劃定的區限以內,白鹿倉的保丁們負責維持秩序。小學校周圍的圍牆下和大門口,由縣保安隊的保丁們荷槍實彈監衛著,把那些企圖竄到牆根下拉屎拉尿的村民趕吆遠離圍牆。鹿子霖站在白鹿保障所轄屬的村民的隊列前頭,清楚地看見了全過程:兩列全副武裝的保丁們端著槍走出學校大門,押在中間被五花大梆著的穿中山裝的人就是郝縣長:背脊上cha著一個紙牌,兩臂被兩個保丁挾持著走了過來。全縣的頭頭腦腦包括各他的總鄉約都坐在臨時擺置的主席臺上,嶽維山坐在正中間。兩列保丁作扇形分開,郝縣長被押到主席臺下,他已經直不起筒子,腦袋低溜下去,雙tui彎著無法站立,全憑著兩保丁從兩邊提夾著。鹿子霖最初從小學校門口瞥見郝縣長的一瞬間,眼前出現了一個幻覺,那被麻捆縛的人不是郝縣長,而是兒子鹿兆鵬。隨後縣保安隊長和法院院長的講話,他一概聽不進去,嶽維山最後講話也是一個字都聽不進耳朵。鹿子霖的耳朵裏呼呼呼刮著狂風,響成一片,不由自主地在心裏猜估:郝縣長站立不住究竟是嚇軟了,還是tui斷了腰折了直不起筒子?說嚇軟了不見腳顫抖,說被打殘了又看不見傷勢。最後執行槍決命令時,郝縣長被跑動著的保丁拖到了圍牆根下,鹿子霖看見郝縣長拖在地上的雙tui有一只腳尖竟然朝後翹著,他才弄明白雙tui肯定打斷了骨頭。一排保丁端著槍瞄住五六步遠的跪伏在地上的郝縣長,然後扣槍碼子。槍聲很大,卻沒有村民們企望的驚險。鹿子霖在雜亂的槍聲裏又一次出現幻覺,那個被亂槍擊中而毫無反應甚至連一聲呻吟也沒有的人,不是郝縣長,而是兒子兆鵬。

  散場之後,凡鄉約以上的官員被集中到學校一間教室裏,嶽維山對他們進行訓話:“……

白鹿原第26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第26章第3小節上一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