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白鹿原第34章上一小節]這個架勢肯定就明白了,說不定話倒好說。”焦振很冷靜也很簡練:“毯!只要他進這個門,同意不同意起義都好辦。”
咯登咯登的馬靴聲響到開門的那一瞬間,便戛然而止。白孝文推門進來,站在門裏就再擡不起腳來,臉唰地一下變黃了。事情的發展正應了黑娃的估計,在最好和最壞的估計中輕而易舉地選擇了最好的結局。白孝文先瞅見二營長焦振
就頓生疑慮,黑娃沒有在電話裏提及二營長,二營長在這裏就預示著某種
謀;及至他瞅瞄到坐在黑娃另一邊的陌生軍官而且迅即辨認出鹿兆鵬的時候,就定格在門口。鹿兆鵬站起來走向門口:“還記得咱們三個給徐先生到柳林裏砍柳木棍子的蠢事嗎?咱們砍的棍子頭一遭就打到咱們三個的頭上。”白孝文笑了笑伸出手說:“我明白你來幹什麼。”隨之握住兆鵬的手,“我心裏正在盤算這事哩!真沒料到你會回咱縣來。你來的好!”白孝文進一步證實說:“我給黑娃打電話,就是想商量這事,咱不能一條黑路走到底嘛!黑娃和焦振
先後站起來,四個人的胳膊互相箍抱著肩膀達成默契。
白孝文說:“我把話敞明了說,兆謙你我跟振是結拜弟兄,你先跟振
叫通了才跟我說,不說你對我心裏有沒有隔卡,總是把我看扁了。”黑娃一時反不上話來。焦振
掩飾說:“起事的話是我先對兆謙捅破的。”鹿兆鵬說:“話總有個先說後說的問題,要是最後一個跟焦振
說,他也會覺得把他看扁了吧?現在商量起義的事吧!”白孝文說:“這事萬無一失。我派兵先把團長縣長書記抓起來就完了。”鹿兆鵬說:“讓你的部下卡死城門,甭讓他們跑了就行。關鍵是保安團長。孝文和振
去辦,先禮後兵,先動員他一塊起義,話說不通再動手抓不遲。嶽維山是我的老朋友,我想見他了,讓黑娃領我去拜望。”黑娃說:“你甭出去,你在這兒等著,免得出個差錯劃不著。”
鹿兆鵬坐在椅子上等著,心裏難以抑製的激動卻又神智不亂,腦子裏開始構思選擇見到嶽維山時說什麼最好。一聲槍響又連著一聲槍響,接著就再無聲息,他難以捉摸槍聲裏是否隱藏著惡禍?他迅即跳出屋門,問站崗的團丁發生了什麼事,團丁驚恐地搖頭說搞不清,猜不准。鹿兆鵬突然意識到風才策劃的方案過于得簡單,甚至不無嚴重疏漏,完全可能導致出另外的糟糕結局;孝文出門以後如果不是去對付團長,而是對黑娃和焦振突施襲擊呢?剛才的槍聲又恰恰響了兩下。他轉到屋子牆側的隱蔽
裝作尿尿,做好了應變的最壞准備。幾個團丁急匆匆雜沓沓走來,似乎還拖拽著一個人,咚地一聲扔下了。鹿兆鵬看見白孝文和焦振
走到門口,才放下心走過去,看到門口磚臺階下扔著一具死屍。白孝文說:“我把他拾掇了。”鹿兆鵬間:“你把誰拾掇了?”白孝文說:“團長嘛,還能拾掇誰?”鹿兆鵬問:“他拒不接受起義還是反抗?白孝文不耐煩他說:“他咯咯嚷嚷拿不定主意。誰這陣兒還有心跟他磨纏!”,鹿兆鵬說:“打死了算了,你把屍首拖來弄啥?”孝文輕巧地說:“請你驗明正身呀!”
三個人重新在屋子裏坐下,焦振說起和張團長談話的經過。張團長一看見他和白孝文進門就眨眨眼睛,狐疑滿面地問:“有啥重要情況,你倆一搭來?”按說他倆此時誰也不該來,應該駐守在陣地上。白孝文說:“西安已經解放了,咱們起義吧!”張團長張了張嘴沒說出話,虛汗一下布滿臉孔,更加頻繁地眨著眼睛,終于咯咯囔囔說:“你們要起義,我不阻擋。看在多年的交情上,讓我歸還故鄉解甲務農。”焦振
還沒說舊一句話,白孝文的槍場已經響了,正擊中張團長的左
。張團長猛然彎了腰,雙手捂住
口,好久才揚起頭來緊緊盯著白孝文。白孝文對著張團長的臉又射了一槍,張團長迅速像一堵孤牆倒下去。
這時,黑娃押著嶽維山進來了。
鹿兆鵬腦子裏還想著張團長被孝文迎面擊中的臉孔會是怎樣扒皮撕裂的景象,還在想著有無必要迎面放這一槍的事,突然看見了嶽維山背縛著雙臂站在屋子裏的敞亮。嶽維山也顯得老了,眼角和額頭的皺紋不再細密而變得粗深了,藏青
中山服被麻繩抽拽得再不周正,偏分的頭發已經疏朗,也呈現出紊亂,唯有那雙眼睛略現懊喪,卻絕無一縷畏怯。他很安靜地站在屋子中間。沈靜的眼神和平靜的臉
顯示著他的自信。鹿兆鵬依然穩穩坐在椅子上,兩只胳膊架在椅子左右兩邊的扶欄上,十指交叉著一動不動。在嶽維山最初進門時,他翻眼瞅了一下,然後就這麼坐著不動。對這個人說什麼傲視和蔑視的話,已經沒有意義,實施怎樣的報複也難使人産生報複的痛快,這個人與他效忠的那個政權已經不可挽回地完蛋了,但不說一句什麼話,也難以平複情感,他和他畢竟交手爭鬥了二十多年哪!鹿兆鵬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走到嶽維山當面,緊緊盯住那雙眼睛,嶽維山並不畏怯也不躲避,沈靜地盯著兆鵬,兩雙眼睛就那麼對峙著。鹿兆鵬嘬了嘬嘴
說:“我過去在你手裏標價是一千塊大洋,你而今在我手裏連一個麻錢都不值。”嶽維山臉頰上的肌肉抽搐一下,鹿兆鵬一轉身重重地甩出一句:“你比我賤!”
黑娃請求說:“我把他先關起來吧?”嶽維山這時才開了口:“給我一槍,你們也少了麻煩。”鹿兆鵬擺擺手,招呼黑娃說:“咱們先坐下來開會。”隨之走到嶽維山眼前,解下捆綁著胳膊的細麻繩,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坐下來旁聽。我們要商量滋縣保安團起義的備細事項,你看看你聽聽,看看我們將怎樣摧毀你二十多年來在滋
慘淡經營的那個反動政權吧!”嶽維山被鹿兆鵬強按在肩膀上的那只手壓坐到一只椅子上,去撐著他身心的那根駐子折斷了,歪側著腦袋閉上眼睛。鹿兆鵬看了看表,揚起頭說:“同志們,我們抓緊開會。現在差三分就到零點,滋
縣事實上已經屬于人民了……”
多半年後,即滋縣解放後的一個新年剛剛過罷,副縣長鹿兆謙在他的辦公室裏被逮捕。黑娃那陣子正在起草一份申請恢複自己
籍的申請報告,屋子裏走進兩個人來,他沒擡頭,直到來人奪抽手中的毛筆時,他才發覺來人不是向他請示工作。他尚來不及思索,已經被細麻繩索捆死了胳膊。黑娃跳起來喊:“爲啥爲啥!誰派你們來的?”倆人啥話不說,只推著他往門外走。
黑娃被囚進縣城西角那座監獄。他向送飯的人和看守的人千遍萬遍請求:“我要見縣長,我要見白孝文,我要見白縣長。”他最後忍不住大聲嚎叫:“我要見白孝文白縣長!”直到嗓子吼出血,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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