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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第9節

第2小節
陳忠實作品

  [續初夏第9節上一小節]的就交給德寬。該交給你的,你先接著。有啥問題,由我解決。”景藩老漢嚴肅地說,不留一點分辯的余地。他要爲兒子順利走進縣飲食公司掃清一切障礙。牛娃是一條可能的絆索。他和馬駒形影不離,簡單而又易動感情,要是一聽馬駒走了,自己沒得靠山,耍起脾氣使出xing子,就多了一層麻煩。跟他說話不象跟德寬說話,不能商量,不能留縫隙,必須一句說死,不容置疑。“我給你正式通知了,就是這事。”

  “好叔哩!縣上調馬駒哥,三隊就是離不開,也得服從。”牛娃無可奈何地說,深表惋惜,“可是,三隊咋辦呀?剛剛鋪開這一大攤……”

  “剛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景藩老漢不耐煩地說,“你先接手管著。”

  “嘿呀,大叔!”牛娃難受地攤開手,搖著頭,大聲唉歎著說,“我的本事你知底,咋能挑得起三隊這擔子?”

  “你這娃……我給你說了兩遍,讓你暫時接手先管著。凡事有我嘛,你怕啥?”老漢顯得不耐煩了。

  牛娃說不出話了,三隊展開的這幾項令人鼓舞的工作,老支書連絲毫的興趣也沒有;對于馬駒走後可能發生的問題,老支書連想也不想,倒顯得牛娃啰嗦了,討厭了。他感到心裏有一gu火在往上竄。他閉口不言就是要把這gu火壓下去。如果這不是dang支書,他很尊重的大叔,而是旁人,他早吵上了。

  “就是這事。”景藩老漢看看牛娃不再說話,以爲他接受了。但他仍然擔心牛娃回頭再找馬駒啰嗦,動搖了兒子,于是說:“馬駒馬上要走了,在屋裏還得做些准備。你這幾天……甭找他,有事尋德寬商量。就是這話!”

  說罷,景藩老漢跨上車子,頭也不回地走了。那輛除了鈴兒不響什麼都響的雜牌破舊自行車,在坑坑窪窪的公路上抖著,響著。

  牛娃看著景藩老漢遠去的背影,猛然從老支書最後的那句話裏領悟出一層令人惱恨的意思,什麼“通知”不“通知”,完全是怕他擋馬駒到縣上去工作的路嘛!老漢居然警告他不許再和馬駒接觸,把牛娃當成什麼人了!他song膛裏湧起一gu受辱的憤怒,罵起來:“去他ma的黑腳!哪怕三隊爛光爛淨,能爛我馮牛娃多少呢?馬駒今日走,老子明日走!老子出了馮家灘,憑這一身力氣,哪一天弄不到幾塊錢呢?要我爲三隊的問題去找你,我還嫌你沒shui平……”

  公牛在路邊上啃草,不管它的主人如何破口大罵,悠然擺著尾巴,享著口福。牛娃看一眼公牛,醒悟到自己的使命,從白楊樹上解下缰繩,猛地把正在吃草的牛頭扯起來,公牛驚恐地瞪起眼睛,不理解對它一路關懷備至的主人,怎麼忽然變得這樣粗暴了。

  牛娃掄起拳頭,在公牛屁gu上擂了一拳,狠聲罵道:“我拉你誇個鳥莊!回家!”

  “德寬哥,從今日起,三隊的事情,我不管了。”牛娃站在磚場邊的楞坎上,把德寬從磚機房裏吆吼過來,開口說道,“我手裏現在沒染一分錢的經濟手續,就是這話。”說罷,扭身拉著牛就走。

  “咋的話呀?”德寬著實慌了神,拉住牛娃的胳膊,驚嚇地問,“啥事把你氣成這樣?跟外村人……打架來嗎?”

  “我不想幹哩,再沒二話。”牛娃掙tuo德寬拉拉扯扯的手,“甭拉!”

  德寬愈加用勁地抓住牛娃的胳膊,強迫地把他按下去,蹲在地上。德寬瞅著氣得歪鼻瞪眼的牛娃,奇怪地想,昨晚三人商量決定叫牛娃今天到各村裏去誇莊,牛娃高高興興接受了,今早出村時還嘻嘻哈哈說著粗魯的笑話,怎麼突然變成這種模樣?早晨,景藩大叔告訴他馬駒要走的消息,已經使他心裏壓上了沈重的石頭,一天來雖然照樣在磚機跟前忙活,心情卻很不好,午飯時,他借口看望馬駒的腳傷,到屋裏坐了一會兒,馬駒問了磚場出磚的定額定得合適不合適;問了良種牛吃草正常不正常,來娃一個人是否照顧得過來;還問了縣農科站指導棉花生産的李技術員吃飯安排在誰家……始終沒見提說自己要到縣上工作的事。他也沒有開口問。現在,牛娃冷不丁甩手撂挑子,德寬就特別慌亂了。這個輕易不起xing兒的人,這時也忍不住,恨著聲說:“你二十四五歲的人了,還當你是鼻嘴娃子?有話不說清白,耍啥牛脾氣嘛!”

  “嗨!人家把我當賊防哩……”一氣之下,牛娃把景藩老漢在路上說給他的那些難聽話,全盤端出來,瞪著牛鈴大的眼睛,說,“我牛娃哪怕窮死餓死,淮也甭想下眼看我!”

  德寬暗暗在心裏怨老支書,話說得太硬了,傷了牛娃的心,也有失你支書的身分呀!馬駒還沒走,把關系已經弄得這樣緊張,實在不好。考慮到他們和馬駒的qin密關系,也考慮到影響,他誠懇地說:“兄弟,小聲點,甭讓那邊的人聽到了,影響不好。”

  “dang支書不考慮影響,我顧啥呢!”牛娃執拗地說。

  “好兄弟,先甭說這號話。”德寬耐心地勸慰,“咱倆還沒見馬駒的話哩……”

  “身爲dang支書,爲了自家……把我牛娃當成啥了?我是爲我自個嗎?”牛娃仍然消不下氣,賭氣地說,“憑我……嘿!明天我過河去,找我表哥去呀!人家買下一臺大拖拉機跑運輸,早給我捎話,叫我給他幫忙裝卸,說響一天兩塊半。想到咱和馬駒擊過掌,咱不去掙那錢。好!現時他走,我也正好走……”

  “三隊這一攤子工作,給社員咋交代?”

  “讓dang支書去給社員交待吧!”

  “甭說賭氣話,兄弟!”德寬拍著牛娃的肩膀,難受地說,“馬駒要是真個走,那好,咱倆都甩手。我看哪,要我挑這一攤子,也是夠嗆。不過,咱們先穩住架勢。咱也甭去問馬駒,免得景藩大叔疑神疑鬼。馬駒終久要跟咱倆說清楚的……好兄弟,等上兩三天,不誤你去表哥家掙錢的。”

  牛娃長長籲出一口氣,從地上站起,礙于德寬苦口婆心的勸說,沒有再說執拗的話,拉著牛,懶洋洋地走進村子去了。

  德寬站在原地,看著牛娃喪魂落魄的樣子,心裏難受了。他喜歡牛娃,雖然魯莽,卻正直誠實,他同情牛娃,遇見了個沒良心的爸爸,比別的娃短缺父qin的愛撫;二十五歲了,還拉光棍,沒有哪個姑娘願意光顧他和瞎眼老娘住的那兩間破廈房,他有心和馬駒在三隊幹一番事業,卻落得這樣的結果……

  德寬難受地咂著she頭,十分惋惜,昨天晚上,三個人還在這兒熱熱火火地研究種牛場飼養員的問題哩,給燒火的郭師博敬慶功酒哩,僅僅隔了一晚,配合得相當不錯的三個幹部之間,一下子變得稀酸了……唉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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