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藍袍先生拳頭之歌上一小節]成鞭杆了。我平生沒有跟別人打過架,沒有驗過打人的滋味,現在才發覺,打人也有樂趣,特別是當你出于一種衛護弱者(這弱者又是你頂要好的同學)的義憤的時候,用拳頭擊中對方的身
,就會産生一種無與倫比的痛快的滋味。我久久地回味著那一拳擊中馬車把式時的情景,而把自己得到的幾倍的報複忘記了。
“他們怎麼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搶人?”我問,“田芳,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她婆家來的一幫子蠻漢,要搶田芳回去拜堂——結婚!”一個女同學代替她說,“甭問了,讓田芳又難過。”
我又忍不住問:“到教室來找你的那個老漢是誰?你怎麼就跟他走了?”
“那是我爸。”田芳說,“我爸在我十歲時就把我許給人家,賣了八石麥子。我而今不願意這樁事了,他說讓我拿出八石麥子還人家。我說我工作以後,逐年還,全部還清。俺爸這一關先打不通,跟人家合在一起,要把我送給人家哩!他不單是糧食問題,還說我丟人喪德,損了他的面子……”
我大致明白了緣由,也不想再細問了,怕引她傷心。這樣的婚姻狀況,在我們速成二班,不僅是田芳一個人的痛苦,好多男生女生都有類似的遭遇,班裏早已有幾位學生解除了婚約,還有一些人正在醞釀,兩個速成班正在形成一離婚和解約的風
。
“打這個野男人!”
那個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漢子呼喊著朝我奔來,把我當野男人打,現在想起來,似乎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當時,田芳被綁在車梆上,不知聽到這句惡毒的話了沒?
“田芳……”我想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臨到嘴邊,卻說到其它事情上去,“咱們的戲還排練沒有?”
“今天……停了。”田芳說,“你的傷勢要是到時不能恢複,就難演出了。現在想調換誰來演,來不及了!”
“你先說你怎麼樣?”我擔心她的精神刺激太重,能不能上臺,“能上臺嗎?”
“我能。”她說,“我才不把他們當回事兒哩!反正甭想我進他們的門!”
“我也能!”我說,“你給大家繼續排演吧!我一定能上臺!”
元旦晚會通宵達旦,夜半時,食堂裏給全師生准備下一頓豐盛的年飯。《白毛女》是壓軸戲,排爲最後一個節目,吃過年夜會餐之後再化妝也是來得及的。我就坐在大禮堂裏,欣賞著各個班裏的文娛節目。田芳另有一個獨唱,我期待著。
終于輪到她了,她站在臺上。穿一件紅襖,沈靜而大方。幾天前,由她引起的轟動一時的打架事件,使她成爲全校矚目的人物。現在,她站在臺上,讓全校師生矚目,不知出于什麼心理因素,哄哄亂亂的大禮堂裏倏地靜寂下來。她唱起來了——
舊社會
好比是黑咕咚咚的枯井萬丈深
井底下
壓著咱們老百姓
婦女在最底層
看不見太陽看不見天
數不清的日月數不清的年
做不完的牛馬受不盡的苦
誰來搭救咱
會場裏十分靜,靜得使人感到壓抑,壓抑得人想喊,想叫,想蹦起來狂呼狂喊!我的眼淚流下來了。我聽見有人抽泣。不知是哪個班的女同學,開始附合著田芳在臺下唱起來,很快地漫延到各個角落,男生們也唱起來,整個大禮堂裏,回蕩著這曲《翻身歌》——
共産,毛澤東
他領導咱全中走向光明
從此砸斷了鐵鎖鏈
婦女就成了自由的人
我揚起頭,張著嘴,忘情地唱著,眼淚從臉頰上流進嘴角裏來了,鹹澀澀的,我是個先生。我是那個小和尚!我是受壓迫的婦女!我是一個被父禁锢成了沒有七情六慾的木偶!我……今天成了……自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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