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超級說客第12節上一小節]沒有法子把他弄進來。”她說,臉上沒有一點沮喪的神情。我猜,有些日子巴迪肯進屋,有些日子則不願。
“他爲什麼不?”我問,好像她能對他的行爲做出合理解釋似的。
她僅僅聳了聳肩。“你還想找唐尼·雷,是嗎?”
“是的。”
她離開廚房,留下我自個兒一邊喝一邊遠遠地望著巴迪。那輛舊福特的擋風玻璃不知已有多少年沒有洗刷過,再加上幾只長滿疥癬的貓正在車頭嬉戲,要看清巴迪實在不易。他帶著一頂說不清是什麼式樣的帽子,帽子上可能有兩個羊毛耳扇。他慢慢舉起酒瓶送到嘴邊。酒瓶像是裝在一只棕
紙袋裏。他懶洋洋地呷了一口。
我聽見多特在輕聲輕氣地和兒子說話。他們一步一拖地走過房間,來到廚房。我起身會見唐尼·雷·布萊克。
不管是由于什麼原因,他確實是快要死了。他雙頰深陷,沒有血的皮膚像粉筆一樣煞白,憔悴得令人感到恐怖。在受到這種可怕的疾病襲擊之前,他本來就算不上高大魁梧;如今彎腰曲背,看上去還沒有他母
高。他的頭發和眉毛依然漆黑,與死白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微笑著向我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我不緊不松地握了握。
一直在使勁扶著他的多特,現在輕輕地把他安置在一把椅子上。他穿著寬松的牛仔褲,一件樸素的白t恤衫像袋子一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那骨架上。
“見到你很高興。”我竭力避而不看他那深深凹陷的眼睛。
“說過你很多好話,”他答道,聲音微弱粗啞,但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多特居然會說我的好話,這我可是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用雙手托住下颌,仿佛不這樣頭就要往下垂。“她說你要告大利公司那些雜種,叫他們賠錢。”他的話表達的不只是憤怒,而是一種絕望的心情。
“是這樣。”我邊說邊打開案卷,取出了巴裏·x寄給大利公司提出要求的信。“我們提了這些要求,”我對他解釋說,那模樣活像一個能幹的律師。“我們並不指望他們會做出滿意的回答,所以我們准備過幾天就起訴。可能會要他們賠償至少100萬美元。”
多特對信瞟了一眼,接著就把它擱在桌子上。我本以爲她會提出一大堆問題,責問我爲何遲遲還未起訴。我很擔心這會引起一場爭吵。可是她卻只是滿懷柔情地揉著唐尼·雷的雙肩,兩只眼睛悲哀地凝望著窗外。她一定是怕惹他傷心,才這樣小心謹慎,不隨便開口。
唐尼·雷面對著窗戶。“爸會來嗎?”他問。
“說是不來啦。”她答道。
我從卷宗裏抽出合同,交給了多特。“這份合同必須先簽好字,我們才能起訴。這是你們,也就是委托人,和我的法律事務所雙方之間的合同。授權我們代理法律事務的合同。”
她警惕地掂量著合同,合同只有兩頁。“裏面寫了些啥?”
“哦,沒啥特別東西。可以說是千篇一律。你家聘請我們作爲你們的律師;我們承辦這個案子;負責一切化銷;無論得到多少賠償費,我們收取三分之一。”
“那怎麼會密密麻麻寫滿了兩頁呢?”她問,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了一支。
“別抽!”唐尼回過頭來厲聲斥道。他望著我說:“怪不得我會這樣病得要死呢!”
她毫不遲疑地將香煙塞到嘴裏,卻沒有用火把它點著。她望著文件問道:“咱三個人都得簽字?”
“說得對。”
“可是,他說他不想進屋。”她說。
“那就拿到他那兒去,”唐尼·雷氣呼呼地說。“拿支筆跑到那裏,叫他在這該死的玩意上簽個名,不就結啦。”
“這一點咱倒是沒有想到。”她說。
“以前不是這麼幹過的嘛!”唐尼·雷低下頭,抓抓頭皮。用力說了這幾句,他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
“咱看這能行。”她說,仍舊有點猶猶豫豫。
“快去,真該死!”他這麼一說,多特馬上手忙腳亂地打開抽屜找出一支筆。唐尼·雷微微擡起頭,用雙手撐著,兩只手腕細得像掃帚柄。
“咱馬上就回,”多特說,好像她是上街去執行一項任務,而又放心不下留在家裏的幼兒。她慢慢走過磚鋪的後院,走進雜亂的草叢。車頭上的一只小貓見她走近,趕忙鑽到了汽車底下。
“幾個月以前,”唐尼·雷說。他呼吸急促,頭在微微搖晃。過了好一會,他才又接著說,“幾個月以前,我們要把他的簽名辦個公證,他也是不肯離他那個破車一步。她化了20美元,找了個公證人來家,可他硬是不肯進屋。所以和那個公證人就到汽車那裏去。草很高,他們步子跨得老高。看見車上面那只橘黃
的大貓了嗎?”
“嗯。”
“咱們叫它克勞斯。它可以算是一只看家貓吧。那個公證人把手伸進汽車從巴迪手上拿過公證書的時候,巴迪當時當然是老酒灌得半醉半醒,克勞斯卻從車裏跳出來,撲向公證人,又是抓又是咬,結果看醫生化了咱60塊不算,還賠了他一副嶄新的吊褲帶。你曾經見過得白血病的人嗎?”
“沒有。以前沒有。”
“我現在只有110磅。11正個月以前,有160磅呢。我的病發現得早,有足夠的時間醫。而且我又很幸運,有個雙胞胎的兄弟,骨髓和我的完全一樣。做移植手術完全可以救我一命,可是咱們做不起。咱們不是沒有買保險呀!可是結果怎麼樣呢?我想你一切都清楚,對嗎?”
“對。你的案情我非常熟悉,唐尼·雷。”
“好,”他說,松了一口氣。我們望著多特趕貓。克勞斯縮在車頂上,假裝在熟睡,對多特·布萊克不理不睬。車門開著,多特把合同塞了進去。我們可以聽見她那尖厲刺耳的聲音。
“你以爲他們都是瘋子,”他看出了我的想法,這樣說道。“可他們都是好人,只是運氣不好罷了。對他們可要耐著點心呀。”
“他們的確是好人。”
“我80%已經入土了,不是嗎?80%要是我做了移植手術.哪怕是6個月以前做,我就有90%的希望能夠治愈。90%啊!大夫們常用數字來說明我們生死的機會,真是滑稽。現在一切都太晚了。”他突然開始喘氣,兩只拳頭緊緊捏著,渾身抖個不停。煞白的臉上泛出了紅,吃力地大口大口吸氣。有一瞬間,我覺得需要助他一把。他用雙拳捶打著
脯,這令我十分擔心,怕他的整個身
都會塌下來。
他終于又緩過氣來,鼻子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不早不晚,而是在此時此刻,我開始仇恨大利人壽保險公司。
正面直視著他,我不再感到羞愧。他是我的委托人,他指望著我。我將接受他,而且決不遮遮掩掩。
他的呼吸已大正常,但眼睛依然通紅,淚
汪汪。我不知道他是在哭泣,還是正從剛才的發作中慢慢恢複。“對不起。”他喃喃地說。
我們突然聽見克勞斯尖厲刺耳的叫聲,掉過頭來正好看見它從車頂飛下,落在雜草叢中。它對我那份合同的興趣顯然過大了一點,因而挨了多特一頓狠揍。多特對丈夫說了幾句難聽的話,他在駕駛盤後面把身子縮成一團。她探身進去一把搶過合同,便風風火火朝我們跑來,那只貓還在到亂鑽,尋找藏身之地。
“80%入土了,不是嗎?”唐尼·雷聲音沙啞地說。“我的日子不多了。不管你從這場官司裏得多得少,請你一定用這筆錢照顧好他們。他們這一輩子過得實在艱難啊。”
這句話深深打動了我。我默默無言。
多特推開門,隔著桌子把合同搡到我面前。第一頁的底部撕破了一點,第二頁上面有一塊汙迹。我希望這不是貓糞。“給你。”她說。任務勝利完成啦!巴迪確實已在上面簽字,雖然他的簽名絕對是誰也無法看清。
我在合同上這裏指指,那裏點點。唐尼·雷和他的母都簽上字。交易已經結束,又閑聊了幾句,我便開始不停地看表。
我離開他們母子的時候,多特坐在唐尼·雷旁邊,溫存地撫摸著他的手臂,告訴他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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