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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裏的生産隊》第三節

第2小節
柳建偉作品

  [續都市裏的生産隊第三節上一小節]大哥大。我有點詫異,一時沒找出合適的話,只是讓他們坐下。

  妻從裏屋走出來,笑吟吟地道:“是張隊長吧。”昨晚東升打電話說今天要過來,她執意要認識認識,今天沒去歌舞團上班。

  東升顯得手足無措,喉嚨裏咕咬著奇怪的響,結結巴巴說:“是,是弟mei吧?”

  東升面對女人時的表現叫我好生納罕,在我的想象中,東升是腰纏萬貫的新貴,應該不乏和女xing交往的經驗。

  東升立即啧啧連聲,“咦,到底是跳芭蕾的,要不是桑塬說過你們兒子在杭州跟他外爺上學,我怕是要把你認作侄女子。真是人跟人不同,我那屋裏的,愛人,論年紀,大不了你幾歲,倒像是你的ma了。”

  妻看上去很高興,說:“老了,老了,不好看了,快坐下來喝茶,喝茶。”

  東升並不坐,拉過中士說:“小李子,門也認清了,這是你桑老師,這是你師母,看清楚了,你去忙你的吧。你把大哥大隨身帶著,我啥時叫你,啥時你來接。別跟你那小鴿子玩忘形了,誤了我的事。”

  中士連聲答應,轉身出了門。

  “東升,啥時候學會變魔術了?”

  東升坐下來,“車已經上了牌子,小李子是專職司機。原想買個半舊的上海玩一玩,這一當政協常委,身份不一樣了,換了這輛新桑塔納,耽擱了一個月時間,要不,我怎麼會這麼長時間不來看你們。”

  我擔憂道:“東升,涉及軍隊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這話是啥意思?”

  “冒充軍人,可不是小事。”

  “桑塬,你也太小看人了。”東升說:“這種事我怎麼能去幹?別說現在咱也算是個有身份的人,坑蒙拐騙的事,十年前我也沒幹過。過個小李子不是假的,車上的軍牌也不是假的。你咋會想到這個岔道上!”

  妻打圓場道:“桑塬跟你開玩笑呢!那小李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一看就知是個真的。”

  東升解釋說:“如今這社會,不好混,凡事都得備七八個心眼。有車的人不多是不是;不多,別人心裏就不平,交警、公安、保安,專愛找私人車的麻煩,一看咱是農二哥,肯定掄起快刀宰。我的司機是軍人,車牌又是軍隊的,出點小問題,誰敢扣咱的車?”

  我還有點將信將疑,“這事就那麼容易辦?”

  “容易?**容易!我又沒個將軍舅爺,靠關系咱根本辦不成。這是撞在槍口上的便宜,不揀白不揀。鐵路局南邊伊河路有個兵工廠,做服裝的,想用一用圍牆外面和大街之間的空地修個店面,對外出售軍服什麼的,找到我要給個方便。我提的條件就是給個軍牌,配個司機。其實,這事能辦成算是僥幸,我哪裏不明白軍隊欺不得?槍杆子裏面出政權,咱懂,他們要占,我也只能幹瞪眼,軍工廠不比鐵路局,咱懂,不能跟人家耍橫的。所以,我才說這事辦成是運氣。”

  我還是不大明白,“你們生産隊難道還有土地所有權?”

  “**權。見縫紮針,打擦邊球。六十條說得明白,解放後土地都歸guo有。guo家是啥?先前公社大隊就是guo家。各個單位征地,都和大隊簽字畫押,合同地契就留在大隊了。這些地又不是有零有整劃出去的,剩下的邊邊角角,日子一久,都想占了。咱有十幾個農民,這地就屬于咱。農民活命靠啥?靠地呗。他要蓋房,咱不讓他蓋,鬧出事情,官司打到京城咱也占理。guo家總不能讓咱這十幾號農民餓死吧?”

  “這裏面還真有學問!”我不由得歎道:“這部電話,恐怕也是用這些邊角地換的吧?”

  東升得意地笑了笑,“我爹在世時,常對我說,精一門手藝,就能吃遍天下。你靠行醫吃飯,弟mei靠腳下功夫吃飯,我只能靠地吃飯。一馬平川的地,靠的是侍弄,會種瓜得瓜,會種豆得豆,有的家養豬興,有的家養ji發。這一圈到城裏,什麼都不靈了。外guo城市還准養狗,這裏狗也不能養的。說起生産隊,城裏人一想,不是ji鳴狗叫,就是蘿蔔青,青淩淩。我這生産隊,這十入般武藝都吃不開了。開始想著沒地了,做別的文章,辦過草帽工廠,幹兩年,草帽不興了。後來又做茶壺塞兒,又做兩年,不靈了,爲啥?高壓shui壺滿街都是。想做別的吧,哪有力量和城裏人競爭。走投無路,轉回來又琢磨這地,沒想還真整出點名堂了。那一次在鐵路局門口見你,正和鐵路局服務公司較勁。他們想修店面,招呼也不打一個,當我張東升是個二百五呀?在這塊地皮上混了幾十年,絕過食,請過願,使過絆子耍過橫,次次都贏。那邊我讓人推牆,這邊我去找鐵路局局長,把當年的征地合同朝桌上一擺,讓他看著辦。沒過幾天,服務公司經理去找我了。結果他答應安排我兩個遠房qin戚到他的公司上班。後來一想,還不解氣,就讓他們給你安了這部電話。我說你是我們生産隊聘的高級顧問,理上就說得過去了。”

  妻說:“張隊長,桑塬點子還真不少,當個顧問,對他搞研究也有好chu。”

  我心裏暗自叫苦,又不好再拒絕,只是咬著牙白了妻子一眼。

  東升說:“弟mei說得對。桑塬提醒我要靠生産隊三個字發達,果真就有那個意思了。邊邊角角的地,總有用完的時候,那時該咋辦?梁部長那次去視察,指示我要把目光放遠一些,要做城市新農民,把生産隊磨成一顆中原明珠。如今我才後悔當年書讀少了。桑塬隨便一出手,我張東升就變成一個人物了,這才叫能人。”

  話說到這種程度,我只好順shui推舟了,“這是什麼話,你我朋友多年,在一個城市,相互照應一下,也該。”

  東升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伸手搗了我一拳,“誰不想撲騰出點大名堂?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朱元璋打天下,沒有劉伯溫,行嗎?那塊地這一兩年不准備賣了,沒有地還能叫什麼生産隊,沒有生産隊咱就當不了典型。當了典型,就能貸來款幹大事。我琢磨好了,拆掉我現在隊部的兩幢兩層樓,蓋一座農民娛樂城。市裏已經答應優先保證這個項目的貸款,我已經讓省設計院設計圖紙了。等這事辦成了,再賣那塊地。不管啥時賣,這錢都有你桑塬百分之十。”

  “我不會要你這些錢的。”

  “咋!”東升瞪起牛眼,“你是不是信不過我?要不我給你留個字據,你這樣說話我可要惱你了。”

  “張隊長,”妻給東升剝了一支香蕉,“其實,你有這份心意也就夠了,給得太多,我們怕擔待不起。”

  沒想到東升竟動了感情,喘了幾口氣道:“我在監獄裏,什麼惡人沒見過?這些年,那些年,什麼險惡沒見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就是這麼一個人。出獄後這十幾年,我苦掙苦挨,爲的是什麼。我有了錢,還是什麼也不是。本來,我打算就這麼活球一輩子算啦,你們拉了我一把,dang籍問題有人過問了,被冤坐牢的事也有人過問了。沒有今天,我就是成了億萬富翁,也是個勞改釋放犯。桑塬,你說這能是錢可以買的嗎?我知道這都是因爲我如今成了典型、政協常委,才有這個合法洗刷自己的機會。這個機會是誰給的?是你桑塬,我要是忘了這一點,我還是我爹掂球做的嗎?”東升嗚嗚地抽噎起來。

  我發現我低估了那幾年冤獄給東升帶來的傷害。東升這種表現,有極大的普遍xing。一個生命的正常流程被扭曲後,只要這生命的細流沒有中止,它的力量根本沒有消耗掉,一旦時機成熟,它就要以合適的方式顯示自己。從這一刻起,我把東升當成一個病人看待了。我不知道能爲他做些什麼。即便要做,也要等我知道了東升全部的心靈傷痕後才能決定。我拍拍他的肩頭說:“東升,把肚裏想倒的東西都倒出來吧。”

  東升鼻子一嗡一嗡,嚎啕一陣,突然罵道:“caoma!”

  接著,他如泣如訴地講述起來。他在戈壁灘爲了入dang九死一生的冒險經曆;他在牢裏搞同xing戀的隱私;他出獄後得到白鶴莊的最高權力時的步步血痕,都使我驚悸。作爲一個心理醫生,我並不是沒見過更深重的苦難。我一直認爲,消滅生命並不是最殘酷的。我需要一批證據,來證明這一點。東升的經曆,放在當代中guo,它有極高的典型xing。正因爲我發現了這一點,我才感到悲涼,他畢竟是我的朋友。

  中午吃飯時,妻教會了東升怎樣打領帶。

  妻說:“嫂子讀過大學,怎麼沒教你。”

  東升說:“她整天想的就是拔牙,又是文化大革命後期讀的大學,咋會日弄領帶。我讓她辭職開診所,你猜她怎麼說?她說這樣可以備個萬一。哪裏有這麼多萬一?我張東升總不能老走背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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