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私人生活第8章上一小節]吃起來。這時,由于西紅柿加入到我們當中來,尴尬的局勢一下子就被沖淡了,我們聊了起來。
我從西大望的話中,得知他原來在北方的一個小城裏當航空地勤兵,主要是在地面做架線、挖溝和製氧工作。後來,由于腦子生病退了下來。
我問,腦子能生什麼病?
西大望和伊秋都沒吭聲。
我吃完了西紅柿,就站起身,想去“袖子”那兒洗手。我看到西大望把手掌上的紅汁往褲子上抹著。伊秋本打算同我一起去洗手,但看我站了起來,她又說,“你先去吧你去吧!”
我一邊洗手,一邊從布簾縫隙往伊秋他們那兒看。
我看到伊秋和西大望這時已經閃電般地抱在了一起,西大望那魯莽而堅實的身發瘋似的抱住伊秋的肉肩膀,好像是一個監禁多年而沒有吃過母
的肥翅膀的人忽然得到了一大塊。伊秋則拼命地把她鼓鼓的
脯挺在他的肋骨上,那
房如同一雙飽滿肥碩的手,在他的肋骨上彈撥豎琴似的來來回回移動。
我盡量磨磨蹭蹭地洗完手出來,坐回到我原來的位置上,裝做什麼也沒看到,打開了我的作業本。
這時,他們已經各自坐好。
大家一時無話。
沈悶了一會兒,西大望說,他當兵的時候,有一天黃昏,他一個人在山坡上閑坐,倚在一塊大石上,有意無意地拾采一種叫做金鍾花的黃燦燦的野花。這時,他看到一只貓頭鷹在他的不遠正在捕食山鼠。他放下手裏的花,躲在一邊靜靜地觀看,他發現貓頭鷹飛起來像一只影子,無聲無息,非常恐怖。它的眼睛不像其它鳥類長在兩側,而是長在正中,眼睛四周的羽毛呈放射狀,形成貌似胎盤的一個“臉”,其實,它並沒有臉。後來,貓頭鷹也看到了他,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它就影子似地消失了。
西大望說,第二天他就生病了。
他固執地把自己的病看成是與貓頭鷹的對視引起的。
“在山上,”西大望說,“每一天都是和無止境的力氣活、和不會說話的沈悶的石頭打交道。”
西大望說話多起來,我便發現他的確有點不對勁。
他的眼神是直的,眼睛並不看著誰,好像是盯著他自己腦子裏的一個小人自說自話,一副急促促的樣子。我還發現,他的手一直在伊秋的腰背上摸來摸去,而伊秋的腰背似乎也是他自己的那個想象物的替代品。他的嘴角神經質地向著一個固定的方向抽搐牽動,仿佛他的手正在伊秋的腰背上尋求著不完美的快感,他的慾望正在話題之外的什麼地方一點一點地燃燒起來,一副饑渴症患者的樣子。
而伊秋這時則不斷地發出一長串的銀鈴般的笑聲,她的笑聲其實也是落在一個遠的秘密的地方,一個模糊不清的慾望的發源地,是“那個地方”像嘴一樣咧開、在笑。
我一邊在作業本上寫著,一邊有心無心地聽他們說。
這時,伊秋對我說,她要和西大望到裏間屋裏說點私事。
于是,他們便雙雙起身,向裏間屋裏走去。
我一個人留在外屋,與他們一牆之隔。我忽然感到一個人孤零零被抛在生活之外。裏間屋裏有一種模糊不清的吸引力,誘惑著我的注意力,以至于我再也無法專心于功課。但是,我對裏邊的事並沒有多少想象的余地,因爲它與我自己往日的切身感受,很難找到契合之與共通的經驗。那件事,于我幾乎還是一片空白。但是,此刻裏間屋裏仿佛有一個強大的磁場.把我也籠罩在一種無法緩解的莫名的緊張之中。
我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與“求知慾”,輕手輕腳移到裏間屋門底下。
我先是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並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麼,只是有細微的吱吱扭扭聲。
裏間屋的屋門是那種舊式的,門板的上半部分像井田製時代的土地,被橫橫豎豎的木條分割成一個個方塊,上面糊著一層白裏透黃的窗戶紙。窗戶紙上已經印滿的
痕,並且破開了大大小小的窟窿,由于裏邊的光線相對于外屋顯得昏暗一些,所以那些洞洞如同一只只黑眼睛看著我。
我有些恐懼地把眼睛貼到一個窟窿上,向裏邊窺望。
我先看到了牆壁上的一幅畫,好像是畫的一只斷裂的浴缸,血一般的紅從斷裂
湧出,浴缸裏沒有人,一只貓站立在傾出的紅
之外,表情恐怖。
我的目光向下移動,看到房間裏零零散散堆放著幾件破舊的家具,然後我就看到了那一只行軍,以及
上的兩個扭在一起的軀
。他們像兩個夜遊病人似的不停地動作,但並不是忙亂無序,而是在一種心照不宣的秩序下呼應著的動作。他們都
光了
服,伊秋攤開四肢,兩只
房圓滾有力地向上堅挺,她的眼簾微閉,頭歪向屋門這邊,神情疲倦,仿佛換了一個人,並不住地發出低低的喔喔聲。西大望這時像騎馬似的坐在伊秋的胯部,他的雙
強健,向後彎曲,別在伊秋身
的兩側。他的臀部結實地收攏,他的頭卻仰起來朝向屋頂,與他全身的用力方向極不協調地向上伸著,緊閉著雙眼,神情絕望。他的手在自己的
間急促抖動,隨著他由低弱到高亢的呼吸聲,他的手裏忽然湧出了一道閃電似的白光,然後他便像一座山
,訇然倒塌在伊秋的身
上……
我在門外心驚肉跳,有兩種感覺同時降臨到我的身上:首先,我感到自己身上所有的毛細孔此刻都在張開,放大,用力呼吸,我的嘴肯定張得如同死魚那麼大,我像吸了大麻似的,整個身子都仿佛脹大了一截。我相對于門的高度和距離,也忽然長高了一塊,而且與門窗更加貼近;然後,我覺得,我病了,感到劇烈地惡心,並且馬上就要嘔吐起來……
有人曾說過,我們只在那個真正的、轉瞬即逝的事件之前和之後經曆它們,它們是夢一般的只限製在我們身上的虛構的東西。
十多年之後,當我從那些早巳褪模糊的往事中,憶起在伊秋家的裏屋門外所窺視到(也許是我想看到)的驚心動魄的那一幕,才意識到,其實這不過是我此刻所産生的感受,是我此刻在想象中完成的經曆與
驗。
所有的記憶不過是在創造的想象中而獲得。
我對于往昔零零碎碎的記憶斷片的執著描摹,並不是由于強烈的自我懷念,我也不是一個狂熱的記憶收藏家。我的目光所以流連再三地撫摸往昔歲月的斷片殘簡,是因爲那些對于我並不是一頁頁死去的曆史,它們是活的橋梁,一直延伸到我的今天……
……《私人生活》第8章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9章”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