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全家到前門火車站去送
仁，只有他母
沒去，她在家裏哭，珊瑚陪著她。在姚家這是一件令人興奮不尋常的大事，因爲在姚家還從未有人離別過。立夫也到火車站送行，和大家在火車站相見。他和木蘭
到車上去，在最後幾分鍾和仁再說幾句話。火車快要開時，荪亞和經亞才沖進火車站，那時別人都已經從車上下來。所以他倆只有一點兒時間和仁交談幾句，從窗口兒把一包禮物遞進去。仁站在窗口兒，雪白的臉，高高的鼻子，下面配上雪白的襯衫領子，大紅的領帶，看去真像個洋鬼子。姚先生站在月臺上，默默無言，靜看著火車慢慢駛出車站。火車失去蹤影之後，曾家幾位少爺一轉身看見一個素不相識的青年，穿著天藍
的竹布大褂兒，正靠近木蘭站著。立夫站在那兒等著別人介紹他們相識。看見那幾位富家少爺穿著湖羅紗大褂兒，外套黑坎肩兒，上面是珊瑚扣子，辮子松松的編起，梳得油光光的，足穿雙臉兒黑緞子鞋，白襪子。姚家姊也穿得很講究，上身穿的是
白的絲綢的褂子，極細瘦的袖子，鴨蛋青的厚錦緞褲子。那時候兒極瘦的袖子突然流行，已經把早年寬肥飄灑的大袖子取而代之了。她倆那白的褂子上鑲著翡翠扣子，在夏天的早晨顯得特別清新爽快。木蘭耳朵上戴著梨形的紅寶石耳環，莫愁戴的是綠玉耳環，兩人鬓角兒上都有一绺頭發垂下來，大約有一寸長。立夫在那群盛裝的少年美女之間，好不自在。兩位小都因爲流了離別之淚，正用力捏鼻子。木蘭破涕爲笑，向曾家兄弟說：“勞駕勞駕，跑這麼遠來送。”荪亞說：“我們來晚了，真抱歉。”說著眼睛轉向立夫。木蘭說：“這位是孔先生，是傅伯伯的朋友。”大家作揖爲禮，這時候兒，莫愁看到立夫的皮鞋顔雖然比以前黑得多，但是又快變灰了。”
大家出了火車站，他們的馬車就駛近馬路邊兒來。姚先生請立夫跟他坐一輛車回家，但是立夫說他家離火車站不遠。他要走回去。姚先生說：“雖然仁不在家，你在假期有空兒還要常來呀。”立夫答應常去。于是他立在一旁，看著他們上了車，向他們行了禮，看著他們的車輪轉動離開之後，自己才步行而歸。
姚先生一言不發，拉過阿非的手握起來。他感覺對仁也過于嚴厲了一點兒，平常恐怕對他太冷淡，中間的距離也許保持得太大了些。于是決定對阿非不要再犯那種毛病，對小兒子要像對女兒一樣的愛切才好。
在車上，木蘭說：“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咱們家減去了一個沈重的包袱。”
父問道：“你想他今後會改嗎？”這時他父也許想到自己的青年時期，並且覺得兒子的野
還沒有耗盡。
莫愁說：“現在他有這麼一個好機會，出洋多見識一下，再受好大學的名教授指點，也許會改的。”
但是她父說：“你年輕，才說這種話。咱們家有錢，所以就應當花。其實，出洋不出洋，和一個人的學問沒有什麼關系。求學和做人，隨時在哪兒都學得到。你看立夫跟他們分手時候兒的禮貌風度。在長輩面前，他知道何以自
，而且態度從容，能獲得人對他的敬重。這些也要到外
去學嗎？”
父說完這些話之後，倆再沒說什麼。
對立夫而言，他步行回家之時，對今天的事，則另有一種看法。看到別的年輕人出求學，他也不知道是嫉妒呢，還是一時激動。他也聽說過牛津和劍橋，這兩個大學的名字，就足以點燃起他的求知慾。他不敢確信仁會重視這個到牛津或劍橋求學的機會，甚至于他也不敢確信仁一定會去。對立夫而言，到外求學這個理想，只有俟諸遙遠的異日了。
立夫也覺得姚家曾家的生活等級，是高高在他之上，他是無能爲力的，他和仁的友誼並沒有加深，因爲仁只是同情他批評富貴人家，或者在學校裏寫些對曆史翻案的文章，此外，他們之間，便再沒有什麼相同之。仁本人對什麼也缺乏斷然積極的態度，也缺乏嚴肅認真的精神，他認爲曾家的少爺公子也屬于此一類，他們那等家庭是自成一類。他們第一次在西山遇見之時，他覺得姚家姊能自己做飯，大感意外，因此才對她倆有了一點兒好印象。他一向很怕富家之女，中一般人也是如此。姚家兩姊態度好，教養也好，誠然不錯，可是他對女的
柔之美並沒有強烈的感應。一天，爲了禮貌，他算勉強俯就，把皮鞋擦亮了一下，可是他認爲把皮鞋擦亮，究竟是多余的事，若讓丫鬟跪在地下擦，那就是生活的腐敗。不過他喜歡事情高尚，東西精美，就如同在木蘭家所見的一樣，因爲他生高雅，有貴族精美高尚的氣質。
他，他母，他三個人，在四川會館裏住著三間房子，從他生下來就在那裏住。門前有一片空地，有一條髒
溝，他從童年就在那棵大柿子樹下玩兒。甚至他父在世做一個低級員司之時，他們也就住在那兒，因爲不用付房租。雖然他父母已然積蓄了點兒錢，在南城買了一棟房子，但是把那棟房子租了出去，每月可增加一點兒收入。他父去世已經那麼久，他們還能繼續住在那兒，當然與傅先生的勢力有關系。四川會館的門房兒，說眼看著立夫長大的，立夫覺得自己也眼看著那個門房漸漸衰老，變成了祖父。四川會館大門的門框、門道、門前的那一對石獅子，對他之熟悉，就猶如他桌子上抽屜裏一直擺著沒有動過的那個陀螺一樣。他自己逐漸長大，眼看著大門變矮，門道變得又窄又短，門口兒那一對老石獅子越來越光滑，他也出了不少氣力。石獅子的嘴裏都有一個石頭球，可以在獅子嘴裏自由滾轉，他曾經好多次試著把石球掏出來，後來漸漸長大，漸漸聰明，也就放棄了那個願望。
那棟房子有一個綠門，正中有個紅圓心，門裏有一條通道，左轉通到一個方磚墁地的庭院。他們那一套房，由院裏經過一個小窄門兒進去，房子是傳統式的兩明一暗，就是兩間不隔開，做客廳、書房、飯廳用，另外一間在一頭兒，做寢室。他現在還跟母共住一間，小和母睡一個
，他睡靠近窗子對著院子放的一張竹。院子裏東邊的兩間房做廚房用，也做儲藏室，一個用人睡在裏面。
院子裏鋪著古磚，有的已經破碎，院子中間擺著一個孩子做的日晷儀，架子是立夫找到的斷石碑，有二尺高，找到之後，央求門房兒替他扛進去，就立在院子中間，立夫在上頭放了一塊灰的磚，有一尺見方，磚上面有一個一毛錢買的日晷儀，是一個木匣子，上面標出鍾點兒時刻，一根紅繩子用以投射太陽的影子，中間有一個小的圓盤，那個小圓盤表面……
京華煙雲第十五章 沐書香寒門出才俊 別美婢绔绔痛出洋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