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京華煙雲第十五章 沐書香寒門出才俊 別美婢绔绔痛出洋上一小節]兒上有一個指南針。因爲搬來的斷石碑的頂端並不平，他在下面墊上碎磚使石碑平正，那個三寸木造的日器儀放在院子中心巨大的架子上，有點兒滑稽可笑。不過不能不說明的是，有時候他把日晷儀拿下來，在原來那個地方兒，安放籠子逮家雀兒。
他還做了一個更大一點兒的東西。有一次，他把一根棍子放在日晷儀一旁，由棍子上直伸出一根繩子，向著院子的南端，和小日晷儀上的紅繩子正好平行，照著小日晷儀的
影兒，在地面上標出鍾點時刻來。他母
任憑他這樣去玩兒，就猶如她寬縱他別的事情一樣，尤其日晷儀含有勤勉的學生愛惜光之意。但是院子正中間橫著一根繩子對人來往不方便，他母和傭人有幾次被繩子絆倒，所以他必須取消這種實驗。可是院子裏磚地上表示二十四小時的記號，現在還可以看得出來。偶然有客人來，看見那些記號，頗感意外。而立夫自己則從那種實驗，獲得了冬夏兩季太陽移動的角度上一個明確的認識。
客廳是中等家庭的典型式樣。他父的遺像挂在東牆的正中，左右是一副對聯，是一位大學士的書法真迹，這也算他家寥寥可數的一件傳家之寶。對聯的上款兒落的是他父的名字，當年由一個朋友代求的。屋裏地下鋪著席子，頂棚和窗子糊著白紙，屋裏因此顯得相當整潔。一張普通的紅木方桌靠牆擺著，一家三口便用做飯桌兒。立夫的小書桌靠著東牆的窗子。幾把木頭椅子，一把藤子長靠椅，上面鋪著墊子，一把用舊的藤椅子，棕紅
而光滑。在東牆他父相片下面，靠牆擺著一張半圓的桌子。這就是屋裏所有的家具了。敞開的書架子上擺著書，大部分是立夫他父的遺物。其中有一部珍本的《資治通鑒》，幾種詩文集，除去一部十三經之外，再沒有什麼古典學術名著。這是因爲他父像大多數朝廷的官員一樣，只要能考中科舉，在一般經典表面兒那些東西之外，不必再去鑽研考證語文等學問，已經可以安然度日。還有幾種參考書，立夫的教科書，再有就是梁啓超的《飲冰室文集》，立夫已經完全讀到肚子裏。那套文集在中
那十年之內，代表了西方全部的新思想知識。
當然毫無疑問，立夫就是那所小庭院之內的聖人。他母不斷對兒子的表現感到驚訝，感到茫然不解，正如好多寵愛兒子的母一樣。
讓他母茫然不解的是，立夫是先天不足，早産下來，但是卻平安無事。他母只知道對兒子愛護備至，卻不知道教育他。她聽見傅先生對兒子大加贊美之時，她只是微微一笑，卻不知如何作答。正像曾太太恭維木蘭的母時，說：“您怎麼會有這麼個好肚子！”木蘭的母也同樣用這句話恭維過立夫的母。可是她對自己越得意，自己就越謙虛。那年春天，他們家在院子裏養了一窩小
。一到傍晚，大家在燈下非常快活，母向兒子女兒說：“你們看這個有黑斑點的老母。生了那一窩漂亮的小！那麼小那麼紅的嘴！那麼黑那麼圓的眼睛！那麼好那麼軟的一身毛！有時候我覺得我等于是那個老母一樣。”立夫記得他母常常跟他說，他剛生下來的時候兒，他的上嘴
中間有一片兒小小的幹皮，很尖。所以小的尖硬的嘴，又像立夫嬰兒時的特點。
立夫由火車站回家之後，說他看見了那些人。他說：“三十五塊錢買一雙皮鞋！夠我兩年的學費了！”
他母說：“今天秋天你上學，要花的錢更多。要七、八十塊錢一學期呢。這讓我想起來，你應當去收房租了。這不已經到了月底了嗎？”
立夫就跑去收房租。
七月底，木蘭的舅舅馮舅爺夫婦，帶著女兒紅玉自杭州回到北京，馮舅爺在杭州住了一年。紅玉是很不凡的孩子。木蘭和莫愁對她很好，過了好久，她才肯隨便說話，才肯接受她倆送給她的吃食和禮物，並且她接受了之後，好像一個陌生人一樣，說聲：“謝謝。”過了好些日子，她才覺得輕松自然，才肯和阿非玩兒。珊瑚以爲她一定是怕她的表兄表弟表
，才那個樣子，可是一個小孩子那麼沈默寡言，確是不尋常。只費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日子，她就學會了北京話的腔調兒，並且模仿表的話。她真是聰明過人，才五歲大，就已經學會認些字，木蘭和莫愁不久又教了她不少的字。在姚家住了幾個禮拜，她就很愛說話了，幾個
問她爲什麼剛來之後不肯說話，她說她怕說杭州腔調兒招人笑話。
馮舅爺此番由杭州回來，使姚太太心裏想起了一件事。那就趁著
仁不在家，把銀屏打發走。她也要對得起銀屏。要把她正式嫁出去，要盡量給她找一個好丈夫。因爲她不願自己的兒子受製于那個潑辣的女人。天下沒有一個女人知道另一個女人對男人到底有何等的魔力。她認爲仁對銀屏的迷戀是年輕人難免的事，由于青春時期天天在一起的緣故，並且相信一旦她不在了，兒子也就會把她忘記的。她還沒給兒子物個媳婦兒，不願在正式娶太太之前，先就有一個妾。她做母的是爲了讓兒子擺
開銀屏，才被迫不得已讓兒子出，自己這樣犧牲都是銀屏的緣故，因此很恨銀屏。她自己想到了一個主意，並沒有說給女兒們聽，可是等她哥哥馮舅爺一來，卻告訴了她哥哥。馮舅爺向來是姚太太的同謀，也可以說是共犯。馮舅爺假說在杭州碰見銀屏的伯母，她伯母告訴馮舅爺要把銀屏嫁出去，因爲銀屏已經成年，教他在北京給她找個好丈夫。
所以有一天，姚太太把銀屏叫到她屋裏去，要跟她說話。銀屏恐怕是出了事。原來因爲仁說他母答應一直教銀屏在姚家等到兒子回來，所以她又特別打起精神，
做人做事，討別人個好兒，當然也包括姚太太在內，不過她知道姚太太不喜歡她，因爲她很少跟姚太太說話。
銀屏走進去，靠近門站住說：“太太，您找我？”
仁的母說：“是啊，過來，我要跟你說話。”銀屏就走到太太跟前。仁的母說：“你來我們家已經十年左右，你現在也長大了。按規矩，我們應當爲你的將來著想，這件事在我心裏已經思忖了好久。去年，我們打算送你回南方去，趕上你生病，不能夠走。到了如今。我想雖然你是個南方人，你也用不著堅持一定回南方去。你覺得怎麼樣？”姚太太話一停，要看銀屏的神氣。只見她兩眼低垂，渾身顫抖。銀屏說：
“太太，您有話就說吧。”
姚太太于是接下去說：“我已經給你想了一條路。古語說得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伺候仁盡心盡力，我們應當給你找一個能養活你的男人，你那時候兒也就有自己的家了，不要再伺候人——像青霞，現在有丈夫有孩子了。”
銀屏仍然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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