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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項鏈》第20章

崔京生作品

  烈日直曬地面的時候,三通踢響了地下室的門。

  正午睡的王颢驚醒,從席子上爬起來,揉著眼睛開門,看見三通穿了一件短小的薄裙,兩條細tui暴露著,踝骨上戴著一條白金腳鏈。三通進門就兜頭臭罵,唾沫星子四濺。

  “你他ma耽誤我一宿好生意得賠我!”

  “賠賠賠。”

  王颢惺松著眼睛答應,始終也沒聽明白三通說的是什麼,唯一聽懂的是她昨天夜裏沒見到郭永晟。

  “醫院?”

  “醫院!還是地下醫院!”

  王颢想想,打了個哈欠。

  “好好想,相好的裏邊有沒這麼個人?小人兒可是長得挺標致,還會開摩托。”

  “我沒工夫跟你逗,我困死了!”

  “我跟你逗?你他ma跟我逗吧?”三通說著,看見胡小緘養的貓,蹲下身撫摩,說:“有空我跟貓逗也不跟你逗。”

  下午,三通走了以後,bp機上再次出現那個呼號。這次王颢沒再停留。回了電話。

  在醫院外邊,王颢見到了何平的弟弟何全。何全帶著她走進醫院。

  地下室裏散發出一陣陣溽熱,吊燈周圍生出一圈光暈。他們走進病房,守在病chuang旁的幾個人看見他們主動起身。王颢看見chuang底下堆著許多瓜果和罐頭,有的已經腐爛;何全貼著chuang上的人低語幾聲,纏住繃帶的腦袋動了一下,睜開眼睛。

  “謝謝……”何平嘴chun動了動,後邊的話失卻聲音。

  王颢手指貼在嘴chun,示意他不必講話。

  “你弟弟都跟我說了,真沒想到。”

  chuang頭放著半個切開的西瓜,何全揭掉上面蓋的紗布,用小勺舀了些西瓜汁喂到何平嘴裏。何平皺起眉鋒,搖晃頭,示意弟弟離開。

  何全離開時對王颢說,他就在門外的椅子上坐著,有事可叫他。

  剩下他們倆時,何平的目光直直地盯住屋頂不動,鼻孔凝著沒揩淨的血汙,癡神屏息之間,嘴角偶然抽搐一下,像在哭;王颢聽見他喉嚨裏發出咕噜:“……醒來時……是時……候……他們……急著找……她,真是……時候……要,要不……然……他們……去……”他的目光移向她,“完了我……你能……來這裏……真謝了……能來……不肯……”

  王颢點點頭,手指再次貼到嘴chun讓他安靜。

  “熱……”何平用目光示意她吃西瓜。

  她點點頭,湊近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何平窘迫地說出:“麻煩,你……找一趟……她們,我老婆那的……他們,你,跟她們……相信你,請……她們讓她出來……來這裏,露個面……就可以……我只求你這一件……一定別……讓這裏的……知道……我跟他們……說她從南方回來……記住……別讓警察……來這……這,唉……拜托了……給您添麻煩……”

  王颢用shi毛巾沾去洞周圍的汗;何平嘴仍在蠕動,卻發不出聲音。她猜想他一定是想動彈一下,表示一下對她的歉意,卻不能如願。

  何平咬緊牙,喘籲著,終于又發出聲音:“你……”

  王颢說:“休息一下再說話。”

  “能不能現在……馬上……我心裏……我怕我……活……”

  何平眼眶裏一下子噙滿淚shui

  “我這就去。”王颢鼻子一下子也酸起來。

  何平眨眨眼,表示放心了。

  “何全……”他拼力搖搖頭,閉住眼,又猛地睜啓,瞧著她。

  她點了頭,深深ti會到何平講出話時所耗費的力量,雙手做出握摩托車把的動作。何平眼裏浮現出微笑。

  王颢走出病房。何全離開正在說話的護士,過來。

  “走吧咱們?”何全問。

  “你用摩托車把我送到長途汽車站就行了。”

  何全愣了一下,說:“那怎麼行,我哥讓我跟著你!”

  王颢心裏想著不能讓這家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使他們失望,只好對熱情得發了急的何全說:“他又改主意了。他不能動彈,全靠你呆在這裏隨時與我聯系,有什麼結果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

  “我去問問他。”

  何全將信將疑往病房裏走,被王颢攔住,說何平已經睡了,不要再叫醒他,同時提醒何全趕長途班車要緊。

  “我覺得還是摩托車送你一下子到地方快……”

  長途汽車站候車室裏彌漫著一層臊烘烘的塵埃,每當院子裏有車輛駛過,掀起的塵土便卷入門窗,翻騰不息。候車旅客疲倦地望著比室內更髒更曬的外界,一言不發,聽著喇叭裏播出檢票登車的車次。

  何全從窗口擠回一張票,遞給王颢,說:“真抱歉了,沒坐票了,只剩下站票。”

  他們倆找到登車的站口,看見車上已經坐滿了人。王颢催促何全回去;何全伫在車窗下踟蹰著不肯走,不停地捋掉腦門上的汗,跟她道對不起。

  這是一輛市內線淘汰的舊公共汽車,確切地說,大部分座位是一圈鐵杠子,座位墊已不知去向。王颢站在過道裏,車頂烤得似蒸籠般燙,所有的車窗都敞開著,有座位的旅客被曬得汗shui淋漓,熱不可支,紛紛抱怨怎麼還不開車。一位穿背心的老頭用一本雜志扇著臉,沖檢票口大聲抗議,但沒人理他。還在不斷有人上車,擠在王颢身後,連僅有的一點兒風也擋住了。王颢覺得兩鬓發涼,song口陣陣惡心。她閉上眼睛不去看車外,這樣稍微好了些。

  大概是司機和售票員來了,他們扒門看看車上,又下去,引起全ti旅客的抗議。

  車下的人並不惱火,走向停車場的一扇旁門。

  一輛裝滿鐵管子的三輪車從旁門裏蹬出來,司機和售票員與蹬車的人在談論,可能是爲價錢,最後蹬車的人還是妥協了,無可奈何地搖晃頭。售票員從車尾攀上車頂,把車頂踩得咚咚響,車下的人把鐵管子一根根舉起來,輸送上去。鐵管子砸下發出令人頭暈心碎的沈悶聲,伴隨著落下一陣陣車頂棚鏽末兒。

  王颢閉住眼睛在心裏數,仿佛每一下都重重擊在頭頂。早已過了發車時間,車廂裏的人看出抗議無濟于事也都沒了脾氣,蔫著等車外的人幹完活。車下的人幹得很從容,有條不紊,看得出這在長途客運中不止第一次了,互相提醒著注意安全,裝載要隱蔽別被路警發現。他們用殺繩固定鐵管子時,整個車被勒得晃動起來。王颢看見座位裏一位老太太撲出窗外,大口地嘔吐。

  “對,全在這兒吐好了,開車時就禁止身子探出去了!”司機表彰老太太。

  後來,總算貨裝完了,幾個人抽打著手上的土,圍著車轉悠,踹踹輪胎,又望望車頂,抽著煙,不緊不忙。

  車廂內騒動起來,有的旅客開始跳下車,與車下的人發生爭執。王颢被老太太引誘,忍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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