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我的哲學發展第十七章 放棄畢達哥拉斯上一小節]
在一個滿是災難痛苦的世界裏,退隱到沈思冥想裏享受一些快樂(這些快樂無論是多麼高尚,必總是爲少數人的)不能不算是出自自私,拒絕共同肩負災難所加在別人身上的負擔,在這些災難中是無正義可言的。我們試問,我們有沒有權不理現在的災難,對我們的同類不加援手?而我們卻過一種生活,這種生活雖然是刻苦嚴肅的,其爲善的卻顯然是由于其本身的質而使然。
所有這些,雖然我仍然記得我相信時的快樂,現在看來卻大部分是荒謬的,這一部分是由于技術上的原因,一部分是因爲我的世界觀已經有了改變。我已經不再認爲數學在題材上是和人事無關。我終于相信(雖然是很不願意)數學是由重言式而成。我恐怕在有充分智力的人看來,整個數學會是顯得無足重輕,就象說一個四足的動物是一個動物無足重輕一樣。我想數學的超時間毫沒有我從前以爲它所具有的那種崇高和莊嚴,而只是由于純粹的數學家是不談時間的。在默想數學真理的時候,我再也得不到什麼神秘的滿足之感了。
一段精致的數學推論所生的美感依然是有的。但是這裏也有令人失望的地方。在前邊一章裏提到了一些矛盾的解決。
這些矛盾好象是只有采取真但是並不美的學說才能得到解決。那時我對于矛盾的感想正和一個真誠的天主教徒對壞主教們不能不有的感想差不多。我在數學裏總是希望得到的那種壯麗的確定消失在不知所措的困惑之中了。若不是我那時那種避世的心情已經開始消失,這一切是會使我感到難過的。那種避世的心情原是緊緊地抓住了我,所以我覺得但丁的《新生》在心理上是很自然的,其中的那種奇怪的象征表示很投合我的心意,覺得在情緒上可以得到一種滿足。但是這種心情開始消失,終于爲第一次世界大戰所驅除。
那次大戰的影響是使我不能再繼續活在抽象的世界裏。
那時我眼看見年輕的人們搭上了運送軍隊的火車,後來因爲將帥們的愚蠢在索谟被人家屠殺了。我對于這些青年感到一種痛苦的憐憫。我發見我和實際的世界有了痛苦的結合。看到我周遭所存在的痛苦,所有我以前關于抽象的概念世界那些浮誇的思想,我都覺得沒有內容,無足重輕了。那個與人事無關的世界有時依然是一個逃避的所,但是不是一個建造永久住所的
度了。
在這個心情的改變中,也有損失,也有收獲。失去的是尋求完滿、終局和確實的那種希望。獲得的是對于我所嫌惡的一些真理的一種新的屈服。可是我並沒有把我從前的信仰完全放棄。有些東西我那時還信,現在仍然信。我仍然相信真理有賴于對于事實的一種關系,事實一般地說來是和人無關的;我仍然相信人從宇宙來講是不重要的;如果有一個神公正地、不以“此地”和“現時”的偏見來看宇宙,除非也許在卷末的底注裏,怕是不會提到人的;但是我不再想把人的成分從它所在的領域裏趕出去;我不再覺得理
高于感覺,不再覺得只有柏拉圖的理念世界才接近“真際”的世界。
我從前以爲感覺以及以感覺爲基礎的思想是一座囚牢,我們可以被擺了感覺的思想從這個囚牢裏解放出來。現在我不是這樣想。我認爲感覺和建築在感覺之上的思想是些窗戶,不是牢獄。我認爲我們能夠(盡管不是完全地)象萊布尼茨的單子似的反映世界;我認爲哲學家的職務是盡量使他自己成爲一個平正的鏡子。但是認識由于我們的天
這面鏡子的歪曲之不可避免,也是他應有的職務。其中最重要的歪曲是我們從“此地”和“此時”的觀點來看世界,不是用有神論者以爲是由神而來的那種大公無私來看世界。這種公正不偏我們是做不到的,但是我們可以走進一段距離。指明走向這個目標的道路是哲學家無上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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