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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駒》第13章

馮苓植作品

  歌者說,你生活中最關鍵的一頁眼看就要掀開了!

  我回答,是的!美與醜,真與假,正義與邪惡,光明與黑暗,將在溫都爾大草原上展開最後的一搏!只不該還有一個孩子、一匹白馬,在其間夢幻般地徘徊著。

  歌者說,應向他發出警告:孩子!危險!

  我回答,沒用!他很可能聽不進去。更何況,開始階段總是相對平靜的。就像在一個美麗的肥皂泡在炸裂前,人們總是想把它吹得更大、更圓、更在陽光下顯得五彩斑斓。

  歌者說,你都qin身感受過?

  我回答,是的!但在當時我並不懂得,這是日本人在等待果實灌滿了漿才動手,而好漢們卻是等待魔爪伸出才動刀!都在等待著時機成熟,都在等待著最後那一刻!

  歌者說,戰戰兢兢,令人戰戰兢兢……

  我回答,不!在一個孩子看來,這仿佛才是他接觸的現實:秋高氣爽,天空晴朗,那達慕總算召開了,而且正在熱熱鬧鬧地進行。我不但初步嘗到了成功的喜悅,而巨竟又一次見到了溫都爾王爺,還獲得過短暫的自由。

  歌者說,你忘了叢莽的健兒們?

  我回答,沒有。草原的孩子向來是情深義重的,我隨時准備和好漢們分享幸福。只不該我的行動客觀上起到了雪上加霜的作用。多年後我才知道,他們盼望索布妲姨ma的歸來已夠焦急了,此舉絕對關系著最後的成敗。而我就在這關頭又不辭而別了,可想我又給塔拉巴特爾加上了多重的憂慮?

  歌者說,那你就從這裏說起吧!

  我回答:是時候了……

  雪駒首先不甘于寂寞了。

  咴咴不安地叫著,還經常焦躁不安地踏動著蹄子。還不時用頭抵著我,似在反複提醒我再不能等待了。

  這本身就是一個訊號……

  須知,駿馬都是有著極其良好的感覺。尤其是那聽覺,常常可順風聞到幾十裏外的氣息。而聽覺也可通過大地微弱的震顫波,傾聽到很遙遠很遙遠的動靜。更何況情況也確如此,溫都爾大草原上不幾天便彙聚了上千匹良駒好馬。波濤般湧動,早就聲聞四方了。怪不得雪駒,駿馬也多爭強好勝!

  而我自己也像一只張弓待發的箭!

  雪駒的感覺也就是我的感覺,它那焦躁不安也就是我的焦躁不安!不用它常常用頭抵我,我早已變得心急如焚了!我連做夢也在想著,什麼時候才能跨著雪駒像利箭般飛出!

  但我畢竟是個人,有比馬更多的考慮!

  生活給了我更多的是嚴酷的教訓,才十二三歲我就隱隱知道了什麼是“時機”。太早了並不好,日本人正在謀算我的馬。太遲了也不行,我會無法和各chu好馬一爭高低。等待!等待!還必須耐心等等。時機!時機!還必須靜候時機。

  好在我還有那麼多事情該想、該做……

  比如,在賽馬前必須嚴格控製雪駒的食量,適時調節雪駒的情緒,狠心限製雪駒的活動。爲的是使它ti重減輕,肌骨強健,情緒激昂。這一套按牧人的行話來說叫“吊馬”,是從阿爸那裏學來的。但更重要的還在于,必須事先想到:萬一半道就被日本人發現了,萬一王爺翻臉不認賬,萬一只要駿馬抛棄人……這該怎麼辦?怎麼辦?

  我按一個孩子的思考——設想著……

  前面已經說過,暴風驟雨的前夕,叢莽好漢似乎已顧不得一個孩子在想什麼幹什麼。而我也只顧了自己的好夢成真,竟也只把這一切當做一次平常出走前的例行准備,並行不悖,我還巴不得沒人來理呢!只有單巴這小子,顯然是在衆好漢裏扮演不了重要角se。大家夥兒似都嫌他多嘴多she,仿佛他這才又想起“監護”我的任務。

  只有在我的面前,他才算得是個人物!

  “夥計!”顯得很悲哀,“這叫什麼事?對一個‘老戰士’也保起密來了!”

  “誰讓你滿嘴跑she頭!”我說。

  “多嘴?”他竟不否認,“這還好說!就不該還認爲我幼稚,瞎嚷嚷著起哄!”

  “那就閉上嘴!”我開始不耐煩了。

  “閉上?”他不幹了,“能閉得上嗎?沒大事還可以,遇上重大事情你能不‘民主民主’嗎?比如說這那達慕盛會

  “怎麼了?”我急問。

  “我小時候,”他卻東拉西扯開了,“跟著氈匠爺爺轉了兩次。熱鬧得沒治了,女人們穿的可招人了。可我不愛看,我就愛喝油油!什麼是油油你知道嗎?就是熱乎乎的羊雜碎!那個好喝,啧啧……”

  “閉嘴!”我大喊了。

  “怎麼?”他大爲驚訝,“夥計!這個也保密嗎?”

  “去你的油油,說那達慕!”我還在叫。

  “說就說!”他的脾氣倒挺好,只是勁頭兒不大,“那達慕值得這麼嚷嚷嗎?沒什麼大不了的,明兒個要開了呗!”

  “誰說的?”我馬上呼吸急促了。

  “誰說的?”他竟沒有看出來,竟驕傲地回答,“我呗!剛剛從山下傳來的消息,這個還能對我保了密?”

  “啊……”我頓時心馳神往了。

  “怎麼?”他卻瞧著我說,“看那傻樣!也想去喝碗油油?”

  “你再說油油小心點!”我想喝了。

  “今兒個這是怎麼了?”他不解。

  “明兒個……”我癡癡自語了。

  “傻了?”他竟問。

  我沒有回答。

  或許是……

  傻了!我是傻了!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就這樣傻傻呵呵、癡癡呆呆、迷迷怔怔、恍恍惚惚,是怎麼熬到第二天的。惡煞的原始叢莽似不再存在了,眼前總閃現著幻影。幻影,還是幻影!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我總仿佛又望見了那條潔白的哈達,但上面卻再不見了shi漉漉的淚痕。閃爍著祥和的銀光,顯得更加舒展輕盈。飄飄忽忽飛舞在藍天雲上,似正在向我頻頻招著手。

  有誰向我大喊:跟上去!跟上去!

  是阿爸?蓦地我便似看到了他!遍ti鱗傷,奄奄一息。但只是傷口淌著血,好像已不能再發出呼喚了。

  是珊丹?恍然我又仿佛見到了她,被緊緊綁著,即將被駱駝載著賣向荒涼的遠方。但淚已流盡了,嗓子哭啞了,也似不可能再發出這樣的呼喊。

  是乃登喇嘛?眨眼間我又好像瞧見了他。更加瘦小枯幹了,還一直在yinchaoshi的石洞裏咳嗽著。但他仿佛只顧得怪聲怪調地吟誦:禿葫蘆瓢,禿葫蘆瓢……也似乎根本顧不上管這種閑事。

  但那喊聲還在回蕩:跟上去!跟上去!

  是誰?是誰?是誰總在呼喚我迎著潔白的哈達跟上去?

  聲若洪鍾,情真意切……

  等我揉眼再向前望去,天哪!原來是他!只見得一個巨無霸似的身影,陡然間便閃現在了我的眼前。高大魁梧,半截鐵塔一般。但他那雙銅鈴一樣的眼睛,卻顯得孩子似的純真。是他!是他!就是他!牧人的驕傲,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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