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住了六七年的那間破落的棚戶房要被拆了。照理梅是可以住回那套漂亮的西式洋房的,然而梅還是鼓不足勇氣,她是覺得那些遊蕩的氣息會纏繞著她,讓人不得安甯。兒子長大了,和梅在感情上有很深的隔膜,他曾經萬分惱怒地對梅說:你怎麼還有臉回來住,要不是你,爸怎麼會這麼早死!梅感覺到兒子希望把她從這裏攆走。
和唐文皓要生生死死在一起的念頭磨折到這裏早已沒了當初的激情。看著唐文皓一天天枯萎下去的梅心裏是愈發的沈重,他是想著要接梅回家,他們可以結婚的,而唐雯表示出強烈的反對。唐雯找了一個男朋友就要結婚了,然而她明確表示兩間房裏有一間一定要留給她,並且私自換了鎖配了鑰匙。唐傑從北京回來故意避開梅纾雲,托著父唐文皓在一家小酒館裏聊到深夜又買了淩晨的票走了。梅就象一個瘟神一樣被衆人踢來踢去。她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的張揚和自我依戀的
情,那些個
中有的可愛的或不那麼可愛的棱角都給磨平了。
梅還是和唐文皓一起住到了唐的那間公寓裏,一間房已被出嫁的唐雯鎖起來了,她和唐文皓擠在唯剩的一間裏。陳亮已經明確表示無法接受唐文皓,如果梅要結婚,他就和梅決裂。梅把陳東平的大部分財産都留給了兒子,有一部分拿走的也是替他保管的,等他成家時全都會給他。
她依舊是一無所有地和唐文皓走到了一起,沒有履行任何的婚姻手續卻是實實在在的夫妻。
這是彼此磨折了近十年的時光盼來的朝夕相的夫妻生活,梅用了她一生中最美的時光,用難以形容的忍耐力所換來的結果。每一個晨曦未明的日子,唐文皓醒來,望著梅臉上細致柔和的輪廓,望著這些年來添上去的皺紋和發間偶爾的銀
,心裏就隱隱地泛起痛,常是不自覺擁攬著梅,越擁越緊,驚擾了熟睡中的梅,兩個人便在朦胧中默默相泣。
接下來的生活就象許許多多常人的日常生活一樣。當情人的角一下子換成丈夫和妻子以後,原初的一些披著細紗的細節開始呈現出它最原本的面目。
唐文皓的這套小公寓被分割成二部分,一部分終日是被鎖在一大片黑暗之中,另一部分是他與梅的天地。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各種的摩擦頻繁交替地出現。梅常常是在底樓的公共廚房裏受了氣。那些鄰居都或多或少地知道她的一些往事,梅就是在衆人的雜碎話語和斜視的目光中度過了十多年。孩子們幾乎很少來,有兒有女的一對人倒象是成了孤老一般。
兒子陳亮對母的成見一直沒有消褪過,梅也看過兒子,彼此總是熱絡不起來,對于往事大家都不提。兒子長大了,練
育終究也沒有練出個名堂來,開始倒騰起生意來,找了個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同居,梅起先爲了博得這個未來兒媳的高興,將婆婆當年送給她的一個鑽戒當作見面禮給了她。那個女孩每每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戴著那只鑽戒從梅的面前晃過,可看到梅纾雲卻也從來不叫一聲
,甚至連打招呼都很少。陳亮有一次倒是和梅長談過,兒子的口吻裏倒沒有怨恨,只是惋惜。覺得母
這一輩子太不值得,跟了個唐文皓苦了半輩子,也許當初跟著父
過也不至于象現在這般憔悴、潦倒。人生只是一出戲,一段過程,演得漂亮過得舒服是最重要的,爲難自己是根本沒有必要的,這是兒子的話。
梅纾雲和唐文皓的兩個孩子也沒有太過甚的交往,每每想到這個她就會和唐文皓吵,吵到不可開交爲止。梅是憤恨當中帶著極大的委屈,當初是省吃儉用一心一意地培養那兩個孩子,甚至把給自己生兒子的感情都給了他們,到頭來非但沒有得到他們的感情,沒落下一聲好,反倒遭了他們的恨,而且自己
生兒子的情感空白成了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梅每一次都要責罵唐文皓的養不教,甚至很過分很難聽的話也一起滾出來,唐文皓只是鎖緊了眉抽煙,強忍著一言不發,梅看了就更惱火,吵架開了頭上了軌就再也不是什麼遮遮掩掩可以考慮到是否會傷害雙方情感的事了。
世界真的是如陳亮所提醒的那般:變得太快,以至于連眨眼的功夫都不敢怠慢。梅纾雲開始覺得自己非但不能象年輕那般,是時代尖的那朵潔白纖巧的
花,而早就被時代的漩渦甩出了很遠很遠。因爲身
不好,梅提早退了休,在家拿著有限的錢,唐文皓單位的效益也不好。本來有著殷實的底子,現在貼了二十多年,再大的駱駝也要被啃成殘骨了。于是梅就開始唠叨了,無非都是故意點到唐文皓的痛
。看到逢年過節,鄰家的孩子總是大包小包地往家裏送,唐文皓就知道耳根又要不清靜了。
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電影去逛公園了,有一次唐文皓提了,梅就開始冷嘲熱諷地說:你以爲現在是從前啊?現在的電影票多少貴你曉得??兩個人看場電影再逛逛公園,好幾天的小菜錢都花光了,你又不會再去賺,我只好算著過,也沒有本錢再貼了,算了算了。
唐文皓碰了幾鼻子灰也就不再說此類的話,對梅的內疚和對現實生活的疲憊使他倍感生活的負重,唐文皓時常在這個時候想起年輕時的梅,想起她那時的灑和遠離世俗的清新,想起那時她的富于幻想和激情。然而生活的慣
就此拖著兩個人往前湧,是再也騰升不出新的力量來改變這種慣
中的不協調了。唐文皓知道這是自己的錯,遠遠不是愧疚這兩個字所能表達的。
這一天是梅的生日,事先由唐文皓去買菜兩個人在家燒飯,過一個溫馨的家庭生日,也不請朋友來。唐文皓很早就出門了,然後提著滿滿的二大筐菜回來,梅還在上,難得有這樣恬靜的心,四十七歲了,四十七歲了,梅在心底反反覆覆地念叨,慵懶地躺在陽光裏,
文皓,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唐文皓還沒有在意到梅在說話,
你說--是還是不是。
你說什麼,唐文皓從廚房側身轉回屋裏,手上還拖著一條鮮活的鲫魚。
我是不是老了--
哪裏,梅,今天我在菜場看到有人在買鮮花,本來我也想給你買的,可覺得還是貴了點,玫瑰要十塊錢一支,我想了想還是給你買了些新鮮的菜,你身不好,需要補一補。
梅的心蓦地沈了一塊,唐文皓啊唐文皓,以前的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哪怕是餓肚子也會想盡一切辦法來製造點漫的情調,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滑稽,明明是自己一直在唠叨著要節省,都老夫老妻了,何必呢?
這一天還是過得非常開心的,兩個人一起煮飯燒菜,梅還陪唐文皓一起喝了點酒,然後兩個人出門逛街,唐文皓還陪梅纾雲去老介福買了塊料子,准備入冬後做大的。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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