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慾結綢纓,翻驚搖落,兩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檐雨,譜出回腸。
——納蘭容若
一具桐棺,滿堂吊客;缟如雪,素蠟搖紅。哭聲沈,紙灰起。號陶大哭的是死者的稚兒,抽噎低泣的是年青的寡婦,唏噓歎息的是吊客和死者的弟子。靈堂上悲慘的氣氛壓得每一個人的心頭都是如墜鉛塊。
死者姓楊名牧,是薊州郡遠近知名的武師。
本來生老病死,乃是人所必經,若然福壽全歸,友也無須這樣悲悼。但這死者楊牧卻沒有經過“老”“病”兩關,他是英年早凋,突然間莫名其妙就死掉的。他今年只有三十八歲。
雖然只有三十八歲,但因他早已是成名的武師,門下已經有了六位弟子。
大弟子闵成龍今年二十二歲,三年前出師,業已在北京著名的震遠镖局當了镖頭。二弟子嶽豪二十一歲,去年亦已滿師,因他是富家之子,沒有出去找事,家中閑居,仍然經常來探望師父。三弟子方亮、四弟子範魁都是本鄉人氏,十六七歲年紀,因爲住得不遠,日間來師父家中就學,晚上回家住宿。在楊牧家中住下來學武的只有五弟子宋鵬舉和六弟子胡聯奎,一個十五歲,一個十四歲。那一晚楊牧突然暴斃,在場的弟子也就只是他們二人了。
楊牧無甚人,只有一個孀居的
,嫁在三百裏外的保定齊家,三弟子方亮奉師母之命趕往保定報喪,尚未回來。
現在在靈堂上爲楊牧披麻戴孝的人只有他的年青貌美的
妻雲紫蘿,和他的剛滿七歲的獨子楊華。
楊牧是個名武師,他的妻子卻是個大家閨秀,弱質女流,據說絲毫不懂武功的。八年前楊牧從江南遊曆歸來,帶回了他的新婚妻子。別人只知他的妻子是蘇州人,書香世家,至于他們是怎樣結識的,楊牧從來沒有說過,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兩夫妻十分恩愛,八年來從沒人見他們吵過嘴。薊州位于冀北,蘇州地屬江南,豔羨他們的人,都說這是“千裏姻緣一線牽”。
誰想到天妒紅顔,好姻緣霎時間成爲泡影!如今是鴛鴦折翼,人隔幽冥!
雲紫蘿本來就是個怯怯的美人,穿了一身淡雅的素服更顯得楚楚可憐。但在她撫棺低泣的當兒,卻有個人嘴角挂著一絲冷笑。
這個嘴角挂著冷笑的人是楊牧的二弟子嶽豪,他用鄙夷的眼光看了師母一眼,心裏想道:“你這假情假義,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
但在這靈堂裏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嶽豪的冷笑。
雲紫蘿知書識禮,對人和藹,相夫教子,且能恤老憐貧,鄉人都很敬重她。也正因此,所以楊牧雖然死得有點奇怪,大家都以爲這是“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無人對雲紫蘿有所懷疑。
雲紫蘿哭得這麼傷心,每一個人都在爲她難過。誰不同情她呢?嶽豪的冷笑,莫說沒人注意,就是有人注意,也絕想不到他這冷笑是爲師母而發。
忽聽得有人叫道:“師父,師父!”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跌跌撞撞地排開衆人,奔入靈堂。嶽豪又驚又喜,叫道:“大師兄,你回來啦!”這人是在北京震遠镖局當镖頭的楊門大弟子闵成龍。
闵成龍嘶啞著聲音哭喊:“師父,我來遲了!師父呀師父,你爲什麼不讓我見一見就死了呢?”跪在靈前,手拍棺木,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磕過了頭,闵成龍站起身來,瞪著一雙大眼睛問雲紫蘿道:“師娘,我師父是得什麼病死的?”
雲紫蘿花容慘白,抽泣說道:“我、我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麼病。大前晚,他,他忽然說是心氣痛,轉眼間,他、他就手足冰冷,不會說話了。”
闵成龍道:“師父可留有什麼遺囑?”
雲紫蘿道:“沒——沒有。”
一個老者說道:“你的師父暴病身亡,哪有時間立下遺囑?你歇一歇,也讓你的師娘歇歇吧。”言下之意,似乎有點怪責闵成龍不該在這個時候向他師娘問話。
這個老者是楊牧的遠房堂叔,他得過雲紫蘿的好,特地來幫忙她料理喪事的。
闵成龍當作不知,說道:“我是師父的大弟子,師門後事,怎樣安排,我焉能不問?”
楊大叔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也懂得一些武林規矩,聽他這麼一說,立即就知道他關心的是什麼事了,當下說道:“你的師父雖然沒有立下遺囑,但你既然是大弟子,順理成章,這掌門弟子當然是非你莫屬。你的幾個師弟,料想也不會有人和你爭的。”按照武林規矩,掌門弟子,可以立長,亦可立幼。但倘若大弟子並無失德之事,十居八九,都是立長。這差不多等于武林中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不過因爲沒有遺囑,闵成龍自己是不好意思說出來的,他再三向師娘盤問,爲的就是想師娘說出這一句話。如今這句話由他師父的叔叔說出來,雖不如他所求的美滿,也算得是名份確定了。
闵成龍給楊大叔說中心事,面上一紅,連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師父尚未安葬,哪裏就談得到立掌門一事?”
嶽豪說道:“不,這也是一件緊要事情。俗語說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咱們的武林門派也是一樣。師父是一派宗師,豈能無人承繼?大師哥,我們都願意推戴你做掌門,這儀式待
了孝服便當舉行。從今以後,我們視你就如同視師父一樣。”唯一可以和闵成龍爭做掌門弟子的就是嶽豪,嶽豪肯這樣低頭服小,倒是頗出闵成龍意料之外。聽了嶽豪這番說話,闵成龍真是有說不出的舒服,卻搖手道:“這事慢慢再談,慢慢再談,師父死了,我,我委實是心煩意亂,也不知怎樣做才好。”說到此
,停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某一件事的神氣,說道:“啊,對了,師娘,還有一樁緊要的事情我要問你,師父的拳經劍譜藏在哪裏,這是千萬不可失掉的,請你找出來交給我吧。”他向師娘索取拳經劍譜,顯然已是以掌門弟子自居。
雲紫蘿眉頭一皺,好像是不耐煩闵成龍的羅嗦,也好像是心神不屬的樣子說道:“我沒有見過你師父的什麼拳經劍譜,如果有的話,一定在你師父的書房之中,你自己去搜查吧。”
闵成龍有點感到尴尬,師父的棺木還停在靈堂,自己就搜查師父的遺物,似乎有點說不過去。正自躇躊,嶽豪說道:“事有緩急輕重,咱們做弟子的固然應該守靈,師父的拳經劍譜更是應該及早找出來的好。師父也是想咱們替他光大門戶的,萬一失了,他在九泉之下,也是難以瞑目啊!”
過了大半個時辰,闵、嶽二人方始出來,臉上都是一派狐疑的神氣,闵成龍道:“師娘,書房裏沒有找著。請問拳經劍譜哪裏去了?”
雲紫蘿蹙眉說道……
遊劍江湖第1回 名武師之死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