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悲劇的誕生卷自我批判嘗試上一小節]感程度,——這種態度是一成不變的,還是有所變化的?——是這個問題:他們愈來愈強烈的對于美的渴求,對于節慶、快樂、新的崇拜的渴求,實際上是否生自欠缺、匮乏、憂郁、痛苦?假如這是事實—伯裏克利①(或修昔底德②)在偉大的悼辭中已經使我們明白了這一點——那麼,早些時候顯示出來的相反渴求,對于醜的渴求,更早的希臘人求悲觀主義的意志,求悲劇神話的意志,求生存基礎之上一切可怕、邪惡、謎樣、破壞、不祥事物的觀念的意志,又從何而來呢?悲劇又從何而來呢?也許生自快樂,生自力量,生自滿溢的健康,生自過度的充實?那麼,從生理上看,那種産生出悲劇藝術和喜劇藝術的瘋狂,酒神的瘋狂,又意味著什麼呢?怎麼,瘋狂也許未必是蛻化、衰退、末日文化的象征?也許有一種——向精神病醫生提的一個問題——健康的神經官能症?民族青年期和青春的神經官能症?神與公山羊在薩提兒身上合二爲一意味著什麼?出于怎樣的身
驗,由于怎樣的沖動,希臘人構想出了薩提兒這樣的酒神醉心者和原始人?至于說到悲劇歌隊的起源,在希臘人的軀
生氣勃勃、希臘人的心靈神采煥發的那幾個世紀中,也許有一種塵世的狂歡?也許幻想和幻覺籠罩著整個城邦,整個崇神集會?怎麼,希臘人正值年富力壯之時,反有一種求悲劇事物的意志,反是悲觀主義者?用柏拉圖的話說,正是瘋狂給希臘帶來了最大的福祉?相反,希臘人正是在其瓦解和衰弱的時代,卻變得愈益樂觀、膚淺、戲子氣十足,也愈益熱心于邏輯和世界的邏輯化,因而更“快樂”也更“科學”了?怎麼,與一切“現代觀念”和民主趣味的成見相抵牾,樂觀主義的勝利,占據優勢的理
,實踐上和理論上的功利主義(它與民主相似並與之同時),會是衰落的力量、臨近的暮年、生理的疲憊的一種象征?因而不正是悲觀主義嗎?伊壁鸠魯之爲樂觀主義者,不正因爲他是受苦者嗎?——可以看出,這本書所承擔的是一大批難題,——我們還要補上它最難的一個難題!用人生的眼光來看,道德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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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伯裏史利(perikles),古希臘民主派首領,公元前443—429年爲雅典最高領導者,他領導的時期爲希臘奴隸製極盛時期。
②修昔底德(thukydides,公元前460—396年),古希臘曆史學家,《伯羅奔尼撒戰爭史》的作者。
在致理查德·瓦格納的前言中,藝術——而不是道德——業已被看作人所固有的形而上活動;在正文中,又多次重複了這個尖刻的命題:只是作爲審美現象,人世的生存才有充足理由。事實上,全書只承認一種藝術家的意義,只承認在一切現象背後有一種藝術家的隱秘意義,——如果願意,也可以說只承認一位“神”,但無疑僅是一位全然非思辨、非道德的藝術家之神。他在建設中如同在破壞中一樣,在善之中如同在惡之中一樣,慾發現他的同樣的快樂和光榮。他在創造世界時擺了豐滿和過于豐滿的逼迫,擺
了聚集在他身上的矛盾的痛苦。在每一瞬間獲得神的拯救的世界,乃是最苦難、最矛盾、最富于沖突的生靈之永恒變化著的、常新的幻覺,這樣的生靈唯有在外觀中才能拯救自己:人們不妨稱這整個藝術家的形而上學爲任意、無益和空想,——但事情的實質在于,它業已顯示一種精神,這種精神終有一天敢冒任何危險起而反抗主存之道德的解釋和意義。在這裏,也許第一回預示了一種“超于善惡之外”的悲觀主義,在這裏,叔本華所不倦反對並且事先就狂怒譴責和攻擊的“觀點反常”獲得了語言和形式,——這是一種哲學,它敢于把道德本身置于和貶入現象世界,而且不僅僅是“現象”(按照唯心主義術語的含義),也是“欺騙”,如同外觀、幻想、錯覺、解釋、整理、藝術一樣。這種反道德傾向的程度,也許最好用全書中對基督教所保持的審慎而敵對的沈默來衡量,——基督教是人類迄今所聽到的道德主旋律之最放肆的華彩樂段。事實上,對于這本書中所教導的純粹審美的世界之理解和世界之辯護而言,沒有比基督教義更鮮明的對照了,基督教義只是道德的,只想成爲道德的,它以它的絕對標准,例如以上帝存在的原理,把藝術、每種藝術逐入謊言領域,——也就是將其否定、譴責、判決了。在這種必須敵視藝術的思想方式和評價方式背後,我總還感覺到一種敵視生命的東西,一種對于生命滿懷怨恨、複仇心切的憎惡:因爲全部生命都是建立在外觀、藝術、欺騙、光學以及透視和錯覺之必要
的基礎之上。基督教從一開始就徹頭徹尾是生命對于生命的憎惡和厭倦,只是這種情緒喬裝、隱藏、掩飾在一種對“彼岸的”或“更好的”生活的信仰之下罷了。仇恨“人世”,譴責激情,害怕美和感
,發明出一個彼岸以便誹謗此岸,歸根到底,一種對于虛無、末日、滅寂、“最後安息日”的渴望——這一切在我看來,正和基督教只承認道德價值的絕對意志一樣,始終是“求毀滅的意志”的一切可能形式中最危險最不祥的形式,至少是生命病入膏肓、疲憊不堪、情緒惡劣、枯竭貧乏的征兆,——因爲,在道德(尤其是基督教道德即絕對的道德)面前,生命必不可免地永遠是無權的,因爲生命本質上是非道德的東西,——最後,在蔑視和永久否定的重壓之下,生命必定被感覺爲不值得渴望的東西,爲本身無價值的東西。道德本身——怎麼,道德不會是一種“否定生命的意志”,一種隱秘的毀滅沖動,一種衰落、萎縮、誹謗的原則,一種末日的開始嗎?因而不會是最大的危險嗎?……所以,當時在這本成問題的書裏,我的本能,作爲生命的一種防衛本能,起來反對道德,爲自己創造了生命的一種根本相反的學說和根本相反的評價,一種純粹審美的、反基督教的學說和評價。何以名之?作爲語言學家和精通詞義的人,我爲之命名,不無幾分大膽——因爲誰知道反基督徒的合適稱謂呢?——采用一位希臘神靈的名字:我名之爲酒神精神。
人們可明白我這本書業已大膽著手于一項怎樣的任務了嗎?……我現在感到多麼遺憾:當時我還沒有勇氣(或驕傲?)爲如此獨特的見解和冒險使用一種獨特的語言,——我費力地試圖用叔本華和康德的公式去表達與他們的精神和趣味截然相反的異樣而新穎的價值估價!那麼,叔本華對悲劇是怎麼想的?他在《作爲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二卷中說:“使一切悲劇具有特殊鼓舞力量的是認識的這一提高:世界、生命並不能給人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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