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人沒能耐,都信;說人有能耐,半信;說人有奇能,不信。惹惹說的,桂花就不信。眼見爲實耳聽虛,惹惹買只花母拉著桂花,要去魚市見識見識那位火眼金睛穿牆透壁截褲子看屁
的神人萬爺,桂花不去。她說甯肯信那雙賊眼,也不信黃家沒有那祖傳的聚寶盆,要不二嬸爲嘛拿假的唬弄他們?男人心散,女人心專。意惹拿腦袋專心專意一想,老娘們兒的話在理。一天,藍眼來找惹惹說:
“你二叔有鬼”
“打哪兒說起?”惹惹一下摸不透這話來由。
“這些天,他白天躲在屋裏,夜裏打後牆跳出去。”藍眼說。
“誰告你的?”惹惹一怔,跟著笑道,“我二叔又不是張生,哪會跳牆?”
“你小子是外場人,怎麼不通世理,你不是縣太爺,那興逼供。告你個信兒,還追來路。好,我走了。”藍眼說罷,拍屁就要走。
惹惹一把拉住他,按他坐下說;
“怪我不懂事兒。我跟你不見外,張口就說呗,你不說,我不再問就是了。哎,你說是不是二叔把金匣子轉出手了?”
藍眼說:
“你家的事,我不摻和!”
惹惹咧開大嘴滿臉笑,哄藍眼高興,說道:
“咱是嘛朋友,你不是說吃飯使一雙筷子,走道穿一條褲子嗎?嘛你家我家的,咱不是還說過,金匣子到手,三份裏有你一份?咱今夜裏摸摸去怎麼樣?”
藍眼藍鏡片正對著他。還是那兩句話:藍眼鏡片厚,一眼看不透。
當夜,惹惹同藍眼溜進後花園,躲在假山下幾塊石頭後頭候著,好一陣子不見動靜。惹惹心浮呆不住。認定藍眼聽來說信兒,可又不敢跟藍眼提走。藍眼氣沈,蹲在一塊珊瑚石後頭,賽前後兩塊石頭。不會兒那牆頭躥了一個黑影,惹惹一驚,心想二叔好靈巧的身手,飛賊賽的,再瞅是只野貓。這野貓跳牆跑了,又上來一個黑影,停在牆頭不動。用眼一看,差點笑出聲兒來。哪來的二叔,分明是鬧貓吧!可是跟手見這黑影變大,原來是這後頭的黑影不是貓,真是人,慢慢騎上牆頭,來回轉動笨手笨腳溜下牆根。站在那兒左右瞧瞧,便直朝西北角圍牆缺口走去。看影子看身個看走路的架勢,沒錯就是二叔。藍眼一拍他滾圓溜圓肥圓的肩膀頭,趕緊起身,繞過假山,緊隨二叔出了後花園,便是龍亭街。兩人一路不遲不遠跟在後頭,拐進無量庵胡同,往北再朝西穿過只家胡同,橫過北門裏大街進小直門口,黑燈瞎火繞來繞去停在一座高臺階大宅院門前,惹惹看迷糊,不知誰家、卻見二叔擡手拍門,門兒吱呀開了。這倆離得遠,黑糊糊看不見聽不清,含含乎乎只傳過來兩三句寒暄話,人進去,門關上。挺長一條街,沒人影,狗影也沒有。
惹惹忽見那門口挂的燈籠上寫著“金”宇,便對藍眼說。
“這不是金家花園嗎?”
天津衛念書的闊人好修園林。自打乾隆年間,頂頂氣派的要算張霖造的問澤園和一畝園,查日乾查爲仁父子倆造的芥園,龍震造的老村和梁洪造的七十二沽草堂。頂闊氣頂風雅,愈闊氣愈風雅,金家花園也算一號。但當年盛極一時,如今嘛樣,誰也不知。
藍眼說:
“管它是哪兒,咱跳牆進去瞧個透亮。”
園子好大,前後左右是四條街,外牆直上直下,兩人繞牆根轉一大圈,也沒找到下腳的地界。藍眼說:
“你高我輕,我踩你肩膀,你先馱我上去。”
“你上去,我怎麼辦,我不會爬牆,還是你馱我吧!”惹惹說。
“那你還不踩死我。”藍眼說,拾頭瞅見一棵歪脖樹,一權子搭在牆頭上,鏡片一閃,主意說來就來,問惹惹,“你會爬樹嗎?”
“沒這能耐。”惹惹傻笑道。
藍眼“哼”一聲說:“沒能耐享福,有能耐受累。過來,你蹬我吧。”說著,抱著大樹蹲下來。
惹惹摟著樹幹,右腳一蹬藍眼右肩膀,左腳踩在藍眼左肩膀,這一下差點把藍眼踩死。只聽腳掌下嘎巴一響,以爲把他骨頭踩斷。剛要蹦下來,卻覺身子晃晃悠悠升起,腦袋碰著樹葉。藍眼生活死扛連推帶拉總算把惹惹弄上牆,跟手自己賽猴子幾下也上了牆頭。朝裏一望,好一片光月光燈光樹影石影人影,樹影落在
光裏,石影照在月光裏,人影立在燈影裏,就賽一張畫鋪在眼前。再朝下一看,運氣不錯,下頭剛好是假山真石,正好下腳。兩人下了牆。惹惹身笨,幾尺高,居然差點轱辘下去,要不是藍眼手疾眼快,非叫人當賊抓著。兩人穿石繞坡,登上山頭,伏在一片深草裏雜木後,扒開幾朵野花,清清楚楚瞧見下邊三個人。
一個大高個,光頭,一身白紡綢帶暗條褲褂,褂子放在褲子外頭,光滑平整寬綽涼快,摺折都賽刀裁一般齊,厚肩方,手寬腳大,闊臉直鼻,雙眼賽燈。連鬓大胡子油黑油亮油光,長長蓋住
脯,遠遠瞧,也是根根見肉,站在燈下賽一棵松。他對面石礅子上坐著一人,腳登革履,身穿玄袍,原來就是黃二爺,真賽和尚。惹惹打小沒見過二叔這樣打扮,心裏好奇怪。正面一棵盤根繞枝滿是疙瘩的老柏樹下,長長青石凳上,坐著一位老僧,清瘦臉白胡須,嘴賽女人透紅
,兩眼賽小孩有黑有白锃光锃亮,長眉毛打兩邊太陽穴耷拉下來,賽拂塵。灰布袍子給燈一照,賽銀;領口襪口淨白純白絕白,賽雪。坐在那兒,真是清風清
清空一般一片空靈。石桌上擺著茶壺
碗,文房四寶,鋪著白紙。幾盞燈,有的立在柱頭,有的挂在樹上,有的
在石縫裏、假山上有個池子,平時存雨
,用時放
成一道瀑布流泉,石上镌刻二字:洗心。此刻拔去池口的塞子,池
打層層疊疊石面上,涓涓潺潺淋淋漓漓細細薄薄紛紛揚揚而下,一片賽鈴賽琴賽檐前滴雨數坎穆路之聲。月亮燈火一照,有光有影有情致有野趣。大耗子窩賽的天津城中間,有這樣一塊一角一旮旯天地,真是人間天上,俗界中的仙境。
惹惹說:
“那留大胡子的老爺子叫金夢魚。他祖上金芥舟是乾隆年間天津衛頭號畫畫的,一輩子好遊山逛。這金夢魚也一手好畫,聽說他在牆上畫個貓,屋裏老鼠就絕了,可他就是不肯挂筆單賣畫,有錢不賺,喜歡玩票兒,他……”
“我知道。”藍眼截住他的話。他不想聽惹惹說,只想弄明白這三個老家夥要幹嘛。
“那老和尚是哪兒的?天津衛一百零八座寺廟,我只逛過娘娘官。我二叔是不是聽他講經來了?這老和尚他……”惹惹又說。
“河北仁天寺的方丈慈淨禅師。”藍眼說,“你總出聲兒,人家可都長著耳朵。”
惹惹這才住口,住口沒閉嘴,眼前這場面叫他發懵。
只聽二叔說:
“今兒不是討寶,是送寶來了。”
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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