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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八卦》倒黴上卦攤

馮骥才作品

  嘛一樣,沒一樣。世上沒重樣的東西。甭說人甭說臉更甭說命,兩只螞蟻瞅著一模一樣,爬起來快慢不同;兩個shui珠瞧著不差分毫,可各呆在各的地界兒:一個沾在花瓣上,一個掉進yin溝裏,一天一地一香一臭一個有光有亮一個無影無蹤。再往深chu說,一件東西自己跟自己也不一樣。今兒模樣漂漂亮亮,明兒絆一跤,摔掉大門牙,說話撒氣漏風,即便補上個金牙,一張嘴照人眼,模樣也變。再比方,天生一條油黑大辮子裏,藏進一根白發,不當事兒。不知覺不知覺,辮子就花了,再變可就變不回來。

  這裏頭多少道理且不說,且說惹惹進了家門,賽點著葯撚子的炮,說炸就作。兔皮帽一摘,死貓賽地遠遠扔到桌上。砸倒帽筒;馬挂當中一裂,硬把兩個盤花疙瘩絆兒扯斷,穿鞋就上炕,大仰八叉一躺,眼珠子瞪圓瞪紅瞧房頂,好賽瞧哪兒,哪兒著火。老婆桂花一開口,他就拿話嗆。黃家人向例女人厲害。惹惹占上風也不過開頭三板斧,桂花火一上來便丟盛卸甲一敗塗地屁滾尿流。近一陣子,惹意在外邊威風,時不時發點小火,桂花不覺順他由他。氣愈順愈盛愈旺愈長,河是過了勁就要返回來。這叫做yin陽消長,一長一消一盛一表,一衰一盛一消一長。六歲的胖兒子肉球兒要跟他qin熱,一條小tui剛跨上炕沿,就給盛氣十足的惹惹一腳蹬下去。肉球兒哇哇哭,桂花兩眼瞪亮,問他要幹嘛?惹惹忽地一挺肚子坐起來,吼道;

  “還問我,問你!好好的事叫你鬧砸啦!我說別提那金匣子,你非叫我提。一提,二叔二嬸全翻臉。好不容易圓好的事兒,一下子全毀啦!咱誰也沒見過那金匣子,你知道那裏頭有嘛,爲嘛總盯著那誰也沒見過的破玩意兒。這叫我今後還怎麼往二叔家去,全玩完啦!”

  桂花是個大火葯罐子,惹惹冒火她就炸,惹惹一炸她更炸。扯脖子一叫,鼻子眼珠眉毛全離了位,聲音賽殺ji

  “好呵!作怪我,我怪誰。誰說你家有個祖傳金匣子,誰說你爺爺有遺囑放在裏頭,不是你那不長命的爹!誰猜那匣子裏頭裝著珍珠瑪璃大元寶,不是你這個王八蛋是誰?嘛,我鬧砸了,當知誰說那匣子裏的東西拿出一件就夠吃半輩子?嘛,我鬧砸了,我爲誰?自來黃家人誰拿你當人?你忘了,大年初一去拜年,你那肥豬賽的二嬸,見面就給你後腦勺。如今叫你進門上桌吃飯,就美得你不知哪是北了。你當人家拿你當人了,拿你當傻小子!當小跑幾:當狗使喚!爲嘛一提金匣子他們就翻臉?那匣子裏頭有你應該應得的一份!你在人家面前當孫子,受氣往家裏撤,算嘛男人:我倒黴跟你這王八蛋,沒膽子有能耐也行,沒能耐有膽子我也認了,任嘛沒有,沒吃沒喝沒穿沒用,活象要飯的!孩子大人見了娘家人就往小胡同裏紮,怕人笑話。我上輩子幹嘛缺德事兒啦,跟你這髒包受窮還整天受氣呀……。

  說到這兒,大哭大叫大鬧,眼淚賽開河。索xing把頭發拉散,一頭紮進惹惹懷裏,扯yi服捶song口撓臉揪耳朵。惹惹知道拿嘛話也擋不住止不住她,愈鬧愈大愈凶愈狂;他使勁一推,把挂花推個驢打滾兒,叫一嗓子:“我不活啦,跳白河去!”奪門往外跑,拿出個尋短尋死的樣子,卻賽逃災逃難逃捐逃出家門。

  在外頭東轉西轉瞎轉一通轉,轉悠來轉悠去就來到北門外的鳥市,瞧瞧紅嘴黃莺虎皮百靈,逗逗飛,遠遠叫,逗逗神兒,心裏的亂七八糟才靜下來,可擡頭瞅見一只野雀,落在幹樹枝上往下打量。籠中鳥不得自由,卻天天有人侍候吃喝,總比野雀空肚子瞎飛強,歇不住呆不久無家可歸有家難回。這想法合上自己,好不自在。

  一路走出烏市,便是院門口。這兒沒店沒鋪沒房,一大堆攤子棚子擠得熱熱鬧鬧,賣吃賣喝修破縫窮五行八作,江湖上的金瓶彩挂也夾在當中。先前一到這兒,必得看看洋片雜耍變戲法兒。今兒打不起興致,瞧嘛都沒勁。拉洋片的出洋相,耍雜耍的賽耍猴,變戲法的唬弄人。一個棚子吼喊亂叫鑼鼓亂敲鬧得正歡,上前冒一頭看,原是打灤州來的影戲,這倒新鮮,有心鑽進去瞧,只見門兩邊寫著一副對聯:

  有口無口且將肉口傳皮口,

  是人非人聊借真人弄假人。

  】

  大對聯旁還附一副個對聯。

  天下事無非是戲,

  世間人何必認真。

  一琢磨,立時沒了心氣兒,才要走,忽聽右邊一個聲音朝他說。聲賽敲鍾,直貫雙耳:

  “這位大爺,您轉過臉兒我瞧瞧。”

  他扭睑瞧見對方。敦敦實實一個紅胖大漢,油皮亮臉,雙目點燈,秤頭鼻子,大嘴賽船,大耳朵賽鞋底子,耳朵垂兒是兩肉蛋,好比廟裏老佛爺耳朵,滿臉福相。板賽地挺著方肩圓背,坐一張木頭桌前賽口鍾。桌上擺著筆、墨,搖課使的三製錢,占筮使的竹筒子,cha一把發紅發暗又發亮的竹簽子,一准是五十根;一疊子八格紙給小磚頭壓著,怕風掀跑。風幹好事也不幹好事。上邊拿四棵竹竿挑塊白布當棚,太陽照白布,一片光亮,唱戲賽的,卻是個卦攤。可卦攤上唯獨沒半本相書,看來一切天機神數過去將來眼前禍福都裝在他肚裏了。

  惹惹本是玩玩樂樂大閑人,嘛事不定心,無所求,不信命。天津衛算卦相面這套五花八門,走江湖所道“金批彩挂”,頭一字“金”就指相面算卦。象什麼梅花數馬前課批八字黃雀叼帖坐地不語燈前神數奇門遁甲,相面相鼻相手相口相耳相痣,他都試過,向例當玩。說對了,一樂;說錯了,也一樂。金批彩挂,全憑說話;誰信誰愁,不信不憂。今兒更沒心思玩這個,擡手抱拳拱拱說;“謝您了,我還有事。”才要走。這紅面相士說:

  “哪去!您沒chu去,到十字路口了,該問問道兒了。”

  這話一下逮住他。他一怔功夫,紅面相士便道:

  “您別疑惑我的話,您的事兒全在臉上。想打聽,我告您。不想跟您要錢,只想給您指個明道兒。您要打算糊塗著,只管走,我不爛您。”

  這話賽根繩,套住惹惹脖子,愣拉回來。惹惹說:

  “我腰裏錢不多,夠你使三天。你要說對,我全擺在這兒,錯了,我掉頭就走。”

  紅面相士說;

  “這話要是打別人嘴裏說,我就叫他走。您說,我不當事。爲嘛?俗話說——倒黴上卦攤。可不是您找的我,是我找的您。爲嘛?您的事別人不知,我知。我看您人不錯,害人之心沒有,防人之心也沒有。當下落到這地步,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家裏逗著,外頭擠著,瞧不著路,夠委屈您的。我是不想叫您兩眼一抹黑走下去。誰在乎錢不錢呀!”

  愈說愈對心氣兒。紅臉相上拿眼在惹惹大睑上畫一圈兒,便說,

  “三十四,癸酉年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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