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春天多霧,又多南風。南風一起,天氣就“回南”,這時就得令人渾身不舒服。有時天空又降下濃霧,白茫茫的一片,似煙似雨,不僅模糊了視線,就是呼吸好像也被阻塞了似的。這是沿海一帶春天常有的天氣,海濱漁民稱這種天氣爲“落蚬天”,因爲他們相信海邊所産的蚬,乃是在霧中從天空降下的。《廣東新語》雲:
白蚬多生于霧。每年春暖,白霧瀰空,濛濛霈霈之中,土人知爲白蚬落也,名落蚬天。白蚬者霧之屑也,霧白者曰南霧,南風之霧也。白蚬以春霧而生,以冬南風而熟,皆宜暄暖,若天盛寒則瘦矣。
《廣東通志》也說:
番禺海中有白蚬塘,自獅子塔至西江口,凡二百余裏,皆産白蚬。歲二三月,南風起,霧氣蔽空,辄有白蚬子飛落,微細如塵。然落田中辄死,落海中得鹹之力乃生,秋長冬肥,積至數丈乃撈取。
蚬有黃自黑三種,生在海中的白,生在沙裏的
黃,生在河泥裏的
黑。黃蚬就是農曆過年時所賣的“發財大規”,又名黃沙蚬。黑蚬最賤。味道最好的是白蚬,它的殼薄而且自,所以稱爲白蚬。連殼用油炒,加一點辣椒醬,吃起來味道非常鮮美。
蚬的樣子像是小的蛤蜊,又像甯波人愛吃的毛蛐,不過毛蚶殼上有高低的瓦楞紋,蚬殼則是扁圓光滑的。香港海邊到有蚬。從前九龍城海邊未曾擴充爲飛機場時,那邊有一片很淺的泥沙灘,從宋主臺腳下一直伸至海中,每當傍晚
退時,附近田家的孩子們總喜歡赤了腳到泥灘上去摸蚬。
蚬是窮人的食品,所以你在酒樓上是吃不到蚬的。海邊居民和上人家,差不多將蚬當作是主要的肉食,因爲他們有時連小魚也吃不起。
漁民相信春天下霧落蚬的原因,我想乃是由于而燠暖的霧氣在春天宜于許多生物的滋長,因此蚬有了霧氣便容易繁殖。廣東鄉下人有句諺語:“饑螺飽蚬”,說是海邊和河裏螺多則荒年,若是艦多則收成一定好。可見如果這年春天多霧,不僅白蚬會繁殖,就是農作物和其他東西也會繁殖的。
蚬又有鹹淡之分。它們也像蚝一樣,有一定集中繁殖的地點,稱爲蚬塘。從前廣東的地主們就視海濱和邊河的蚬塘爲自己的財産之一,每年重價佃給人家取蚬圖利。
蚬的盛産季節,除了剝取蚬肉供食用以外,因爲價廉,廣東鄉下人還用它來喂鴨和充蔗田的肥料。秋冬之交,海邊有一種野鴨,專以蚬爲食料,非常肥美,被稱爲蚬鴨。
除了白蚬黃沙蚬之外,廣東海中還出産一種有名的蚬,名金鉸蚬,又名金口蚬。據說在南漢時代曾被劉鋹列爲禦食,禁止民間采集。又有一種無耳蚬,出在韋湧,則是同南宋末年的小皇帝有關的。相傳陸秀夫奉了帝昺來到韋湧,當地漁人進蚬,帝昌食而美之曰:“惜不令其無耳”。于是韋湧出産的蚬從此便無耳。後來那個進艦的漁人封了官,死後配祀將作大匠梁公廟中,稱爲蚬子丈人雲雲。這是傳說,未必可靠。因爲帝昺就是後來陸秀夫負在背上在崖門一同投海的那個小皇帝,他不過是個褪褓小兒,未必會懂得吃蚬的。因了這個南宋小皇帝曾在九龍大嶼山以及廣東濱海一帶流亡過,所以,這些地方關于他的傳說特別多。
廣東還出産一種比蚬較大的介類,本地人稱之爲(蟲雷),據說聞雷則生,所以稱爲(蟲雷)。(蟲雷)同蚬蚝一樣,都可以“種”的。種(蟲雷)的海濱地方名爲蝠田,番禺一帶最多。(蟲雷)在冬天最肥,采(蟲雷)的人在泥灘上用腳向泥中摸索,碰到有(蟲雷)就拾起來,謂之踢(蟲雷)。
廣東人吃蝠喜歡先將(蟲雷)肉起出來,同其他的配料啄在一起,然後再釀入(蟲雷)殼內,蒸熟了吃,稱爲釀(蟲雷)。這是鄉土食品,據說以新會最有名。以前香港就有一家小食品商店,有特製的家鄉風味的釀(蟲雷)出售。除了(蟲雷)以,蚬肉也可用這方法起出來製成釀蚬。
與蚬(蟲雷)相似的蚶,被甯波人視爲珍味的,廣東人則很少吃。近來香港上海店裏出售的蚶子,號稱甯波毛蚶,其實是從汕近地運來的,所以價錢不貴。蚶子是用滾
一燙就生吃的。不知怎樣,廣東食家可以吃魚生,對于鮮血淋漓的蚶子卻不感興趣。其實,惠
一帶有蚶田,出産蚶子很多,舊時稱爲天脔,因爲可以生吃不必烹調,滋味很甘,所以稱爲蚶子。可見廣東有些地方也是喜歡吃蚶的。
蚬一類的東西,在濱海一帶地方多而價廉,味道卻鮮美,可說是窮人的口福。但舊時連這樣賤價的東西也吃不起的人盡有。廣東從前有名的“清官”何經有一個笑話,據說他罷官鄉居,門前有賣蛻的經過,偶思食蚬,可是探囊無錢,夫人嘲之曰,何不書“清”字售之,何大笑而止。
《靈魂的歸來》蚬與(蟲雷)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啄木鳥”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