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秧是我在蘭州出差的時候偶然認識的一個11歲的女孩子。
我去蘭州的時候,正是白蘭瓜剛剛開始上市的季節。在離我住的酒店不遠就是一個小小的市集,幾乎每個攤子上都有又便宜又幹淨的白蘭瓜在出售,窄窄的街道也因此時時飄蕩著淡淡的香味。到了傍晚時分,白蘭瓜的香味被烤羊肉串的火辣味代替。秧秧也是賣烤羊肉串的人之一。
秧秧的個子很小,頭發是有些幹枯的黃,皮膚卻白得透明。她穿一件略顯寬大的花布
服,從領口數下來的第三粒扣子沒有了,別著一個生鏽的大別針。
秧秧的攤子只有她一個人在支應著。她站在一張長條桌子後面,桌子上有一摞已經烙熟的薄餅和一只玻璃缸,裏面有切成一牙、一牙的白蘭瓜,另外有一個很大的鐵盤子,盛著已經穿成一串一串的羊肉串,紅白相間的肉塊上灑著深的孜然粉。桌子旁邊一只自製的烤爐,炭火正旺。桌子正對面是兩條破舊的長凳,料想是給那些吃東西的人暫坐的。
秧秧的羊肉串和白蘭瓜都便宜。羊肉串是兩塊錢七串,現吃現烤,如果再加上兩毛錢,秧秧就會把烤得冒著熱氣和孜然粉的香氣的羊肉串平鋪在薄餅上,把串肉的釺子抽出來,餅裹著肉卷成一個筒,一套餅夾羊肉就做好了;白蘭瓜四毛錢就可以買到一牙,相當于一個瓜的1/4。
每到一個地方出差,假如沒有當地的朋友或者有關單位的接待,我通常會選擇幹淨的小飯館或者小食攤解決一日三餐,一方面是因爲有限的出差補貼實在不得不計較著使用,另一方面卻是因爲個人的原因,我堅信各地的酒店都是一樣的,所以如果只是寄居于酒店的話,無異于根本沒有出行,而那些民風淳樸的毛小店有時候倒是了解一個地域的比較直接和方便的所在。
從到達蘭州的第一天,秧秧的小攤子就吸引了我。
那天傍晚,剛一走進這條市集小街,街兩邊賣各種諸如拉面、烤肉的攤主就開始招呼我。在他們眼中,大概我是非常典型的外地人,一副人生地不熟的樣子。我繼續向前走,想走完整條街之後再返回來找一家幹淨些的小店吃晚飯。
走到街中段,就看到了秧秧,她正在把並排的羊肉串卷進餅裏,一個男人等在桌子邊上,另一個男人坐在長凳上吃羊肉串、喝啤酒。
秧秧比她面前的桌子高不出多少,全神貫注于她手下的餅和熱乎乎的肉。好象有些困難,怎麼也卷不起來似的,她的額角上有絲絲的細汗滲出來。男人顯然等得不耐煩了,說:“好了好了,不要費勁了,我自己就這樣吃吧。”言語間明顯的挑剔和厭煩。女孩子小聲說:“就好了,就好了……”手下的餅還是卷不起來。
我就在這個時候站到了秧秧的攤子前面,我說:“我也要這麼一套。”男人斜看了我一眼,說:“沒見過這麼笨的孩子。”秧秧低著頭,倔強地跟餅和肉們較勁。我說:“這個給我吧,你再做一份熱的給這位先生。”男人看看我,又看看秧秧,臉上顯出一種似乎很輕蔑又很釋然的表情:“正好,你給她吧,我不要了,你這麼揉搓了半天,我也不想吃了。”說罷轉身走了。
秧秧沮喪地看著已經破了一個洞的薄餅,緊緊地抿著嘴。我說:“沒事兒,給我吧。”她什麼也不說,固執地盯著眼下涼了的肉和破了的餅,眼淚、一對、一對地掉下來。
那天晚上我就坐在了秧秧准備給食客的破長凳上,吃完了她給我做的一套又香又熱乎的餅夾羊肉,還有一塊秧秧說送給我的白蘭瓜。走的時候,我在她的玻璃缸旁邊放了5元錢。她堅持要找錢給我,我說:“反正我明天晚上還要來。”
第二天中午,我又到那個小集市上走了一遍,飽吸了白蘭瓜的香味,卻沒有看到秧秧,每天晚上她擺攤子的地方是空著的,看來她是要到傍晚才出來的。
我還是在晚飯的時間來到了秧秧的小攤子。
秧秧換了服,一件男式的的確良襯衫,被她紮進褲子裏,袖子高高地卷到胳膊肘上面。肥大的
服穿在這樣一個小女孩身上,越發顯得她很單薄、瘦小,小風一吹,
服鼓脹起來,秧秧象一個滑稽的小稻草人。
老遠的,秧秧就繞過長條桌子來招呼我,她叫我“阿姨”,聲音不大,很清晰,還夾著濃濃的稚氣。
我還沒有坐上秧秧的破長凳,她就迅速地用一塊灰的、顯然是從舊棉毛衫上剪下來的布頭把長凳擦了一遍,笑眯眯地看著我坐下。
秧秧從她擺在鐵盤子裏的羊肉串中挑了看上去最飽滿的七支肉串,烤在炭火上。
也許是因爲有些天,集市上的人不多,我可以一邊吃一邊跟秧秧聊天。她告訴我她11歲,名字叫做“秧秧”。我問她爲什麼是這樣的兩個字,她想了一下,說:“就是秧苗的秧,秧苗不是在地裏長的嗎?我
說叫這樣名字的人好活。我
還說,女孩子的名字不用講究,反正女人就和地裏的草一樣。”
跟昨天比起來,秧秧活潑了很多。我讓她坐在我旁邊,她說“不行”:“哪有賣東西的跟買東西的坐在一起的?再說,人家看見我坐著,就以爲我已經不賣了,不行。您吃,我看著,就好。”
秧秧說她不是蘭州本地人,她的家在劉家峽那邊,是個小村子。
這時候有人來買羊肉串,秧秧用她11歲的小手麻利地燒烤、加調料、收錢,又囑咐客人不要把釺子帶走,俨然一個老攤主。我在一旁慢慢吃東西,一邊就在猜想,這麼小又這麼能幹的秧秧爲什麼會來到蘭州這個城市,又爲什麼不在家鄉上學呢?
客人走了,我就問她:“秧秧,你怎麼不上學呢?”
秧秧的臉開始變得有些沈郁起來,緊緊地抿著嘴
,目光也低垂了。
我想起了那些被捐助才得以上學的孩子,也想起我們知道的那些還沒有機會獲得捐助的孩子,也許秧秧也是這些孩子中的一分子。
氣氛沈悶了一會兒,秧秧擡起頭來:“不是我不想上學,是我說女孩子上學沒有用。我上過學,上了三年呢。後來,我弟弟也要上學,我
就讓我回家了。現在我弟弟就在我上學的那個學校,老師還是原來教過我的呢。”
爲了證明上過學,秧秧告訴我,她會寫字:“不信,我給你寫一個。”我于是掏出隨身帶的一支藍的記號筆,遞給她。她握著粗大的筆,沒有寫字,而是充滿了豔羨和驚歎地看著這支在我的工作中必備的、因而也是極爲普通的筆,翻來覆去地看著,不知道怎麼把結實的大筆帽拔下來。我幫她拔下筆用,她又開始端詳比一般的鋼筆或者圓珠筆要粗一些的天藍
筆心。
端詳了一會兒,她問:“阿姨,你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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