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風钤中的刀聲第一章上一小節],就是他從那個小島上的武師們那裏學來的。帶著種說不出的懶散疏狂之意。
看見了他,賣花老人疲倦蒼老的臉上每一根皺紋裏,都擠出了笑容。
“執事老爺,今天要不要買一罐我的花?”
姜斷弦停下了腳步,站在老人的花擔前,看著老人滿是皺紋的臉,臉中的笑意溫暖如冬陽。
“我喜歡你的花,我也喜歡你這個人。”他說:“你的花來自遠方,你這個人是不是也從遠方來?”
老人枯笑:“我已經老得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只不過在這裏等死而已,幸好我的花還年輕,新鮮的就像一個十四歲的*女。”
姜斷弦也笑了。
“十四歲的*女,正是我這種年紀的男人最喜歡的,所以我每次看見你都忍不住要買你一罐花,到現在爲止我好像已經買了十六罐。”·
“不錯。”賣花的老人說:“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六罐。”
“我每次買花的時候是不是都要付錢?”
“是。”
“我通常都用什麼來付?”
“通常都是用一種用絞刀從銀塊上剪下來的散碎銀子。”老人說:“而且通常都給的比我要的價錢多一點。”
一你有沒有看見過我是從什麼地方把銀子拿出來的?”
姜斷弦間。他間的問題已經越來越奇怪了,可是賣花老人依舊很快的回答。
“我看見過。”老人說:“我是一個窮的要命,已經快要窮死了的窮老頭,看見了白花花的銀子,眼睛總是要特別亮的。”
他說:“每次我看見你拿出那個脹鼓鼓的錢包來的時候我心裏總是忍不住要歎一口氣。”
“那麼你當然也看清楚了我那個錢包是什麼樣子了?”姜斷弦問老人。
“我看得連口都要流下來了,怎麼會沒有看清楚。”老人說:“你那個錢包,看起來就像個肉包子,下面鼓鼓脹脹的,上面打折的地方用一根牛筋緊緊系住,要解開還真不容易。”
“你既然看得這麼清楚,那麼你一定也看見了我從什麼地方把這個錢包拿出來?”
“你好像是從袖子裏拿出來的。”老人說:“你好像總是喜歡把一雙手攏在袖子裏。”
“我是不是總是用右手把錢包從左面的袖子裏拿出來,然後再用左手把系住錢包的牛筋解開?”
“是的,好像是這樣子的。”老人想了想,又加強語氣:“就是這樣子的。”
姜斷弦看著他,一雙眼睛忽然變成了兩根釘子,盯在他臉上。
一個貧窮的賣花老人,一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在一種很湊巧的情況下偶然相遇,一個人想賣花,一個人要買他的花。
在這種情況下,這麼樣兩個人,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對話?
有些話說得根本就莫名奇妙。
姜斷弦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說過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只要是他說出來的話,其中一定有根深的含意,含意越深,別人當然也就越難了解,他爲什麼要向一個賣花的人說這些話?能明白他意思的人絕不會多。
奇怪的是,這個看來平凡而又愚蠢的賣花老人,倒反而好像很了解。
姜斷弦用釘于一樣的眼盯著他的時候,他一直都在笑,而且還帶著笑間。
“姜執事,現在你是不是可以再買我一罐花了?或者是還有話要問我?”
“我還有話要問你。”姜斷弦說:“因爲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
“什麼事?”
“你爲什麼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殺我?”
姜斷弦不讓老人開口,很快的又接著說:“每次我來買你的花,你至少都有一次機會可以殺我。”
走過去,停下來買花時,他的雙手仍舊攏在袖裏,可是手上說不定握著武器,所以那不能算是機會。等到他用右手取出錢袋,用左手解系錢袋的牛筋時,對方若是忽然抽出一柄殺人的利器,就可以砍斷他的手,將他置之于死地。
姜斷弦說:“我看得出你扁擔裏就藏著有一把隨時可以抽出來的殺人利器,你的手一直都在扁擔附近。”他說:“我來買了你十六次花,你至少有十六次機會可以殺我呵是你到現在都沒有出手。”
姜斷弦歎了口氣:“所以我實在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賣花的老人非但沒有覺得驚訝,甚至反而笑得比剛才更愉快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來殺你的?”他問姜斷弦。
“嗯。”
“你怎麼能看得出來?”
“你有殺氣,你賣的這些仙人掌也有殺氣。”姜斷弦說。
“你說的一點也不錯。”老人說:“如果我是你,我也會看出來的。”
他也歎了口氣:“也許就因爲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能夠看得出來,所以我才二直沒有出手。”
“哦?”
“你既然早就看出我是來殺你的,你給我的那些機會當然都只不過是陷餅而已。”老人說:“每一次機會都是一個陷餅,每一次你誘我殺你,都只不過因爲你要殺我。”
“換句話說,你給我機會讓我殺你,如果我真的出手了,就變成我給你機會讓你殺我了。”
老人微笑,反問姜斷弦。
“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麼能出手?”
這種情況是非常微妙的,所以老人說出來的話,聽起來簡直有點像繞口令一樣。
可是姜斷弦當然不會聽不清楚的。
他又盯著老人看了很久,眼中漸漸露出了一種深沈莫測的笑意。
“現在我已經明白你爲什麼沒有出手了,卻更不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
老人笑,老人沈默。
“你本來就知道我應該可以看得出,你是來殺我的。”姜斷弦說,“你從千裏之外帶著兩籮筐仙人掌,到我門口來賣,豈非就是爲了要我知道你的來意。”
老人依舊沈默,依舊在笑,笑得居然有點像慕容秋了,也帶著種惡作劇的孩子氣。
姜斷弦說:“你我素不相識,也沒有恩怨,你要來殺我,當然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這一點無疑很正確。
“你的外表看起來非常平凡,幾乎沒有一點可以引起別人注意的特征,無論誰看到你,都不會把你這麼樣一個人記在心裏的。”姜斷弦說:“因爲你這種人實在太多了。”
這種說法無疑也很正確。
“但是你卻非常鎮定,而且還會裝傻,甚至已經可以把你的精氣內斂,讓人看不出你的武功深淺。”姜斷弦說:“像你這種人要做一個殺人的刺客,實在是再好沒有了,因爲別人既不會注意你,也不會提防你。”
賣花的老人長長的歎氣。
“姜執事,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一下子就把我看穿了。”他說:“我也跟你一樣,也是個以殺人爲職業的人,只不過你殺人是合法的。”
“你殺人是不是不合法?”
“當然是。”
賣花的老人說:“生活于無名無姓之中,殺人于無形無影之間。幹我們這一行的人,所過的日子比幹你們那一行的人要痛苦得多了。”
他又歎了口氣:“我們殺人時,甚至連一點刺激都沒有。”
“可是你們有錢/姜斷弦說:“據我所知,除了貪官汙吏、大盜名妓之外,幹你們這一行的人,收入比誰都高得多。”
“這倒是真的。”
賣花的老人道:“譬如說,如果別人殺了我,不出三天,就會名揚天下,我殺了你,雖然連一個知道的人都不會有,可是在我銀號的存折上,卻已經多了好幾個數字。”
“好幾個數字是多少?”
“譬如說,在一個‘五’字之後,再加上四個零。”
“五萬兩?”姜斷弦也歎了一口氣:“我出一趟紅差,只不過五百兩而已。”
“就因爲這緣故,所以犯法的事才永遠有人做。”老人說:“就算明明知道是要砍腦袋的,也一樣有人會去做。”
“那麼你爲什麼還沒有做?”姜斷弦問:“你爲什麼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出手?”
賣花的老人歪著頭想了半天,好像在思索著一個很難解釋的問題,過了很久,才歎著氣說:“這一點賣在是很難說得明白的。”
“你可以慢慢的說。”“現在我只能說,我不殺你,只因爲我不過是個影子而已。”
“影子?”
“影子是不會殺人的。”賣花的老人說:“只有人才會殺人。”
“你說你只不過是個影子。”姜斷弦間:“沒有人怎麼會有影子?”
“當然有人。”
“那麼你是什麼人的影子?”姜斷弦又問:“這個人在哪裏?””
賣花老人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神秘詭誦。
“我是每一個人的影子。”他說:“每一個想殺人的影子。”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誰聽得懂?
看著老人臉上的笑容,姜斷弦掌心裏忽然冒出了把冷汗。
因爲他已經聽懂了這句話,而且已經想到這個影子是誰了。
江湖中總有很多種神秘的傳說,有時候甚至會將一個人說成神話。
影子就是這些神話中的一種,甚至可以算是其中最神秘的一種。
“他是江湖中最可怕的殺手,他是江湖中代價最高的殺手,可是他從來也沒殺過人?”
一一最可怕的殺手居然是個從未殺過人的人,還不是神話是什麼?
最不可解釋的是——
江湖中誰也沒見到過這個影子,因爲見過他的人都已經死光了。
一一這個影子既然從不殺人,見到他的人爲什麼會死呢,誰能解釋這種事?這不是神話是什麼?
這居然不是神話,居然是事實,現在,姜斷弦終于已經完全明白了。
就在這一瞬間,他幾乎已經死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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