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講到吳三桂和耿進忠、尚之信一起議論朝廷之事,提到了馬鹞子。耿精忠接過話頭說道:“王輔臣這個人我也知道,是個意馬心猿、首鼠兩端的滑之輩。老世伯不得不防啊。應麒世兄那裏有消息嗎?”
耿精忠說的這個“應麒世兄”,就是吳三桂的侄子吳應麒。自從吳應熊被招了額驸,羁留京師之後,吳應麒就成了吳三桂手下最得力的人。吳三桂把他派到西安,爲的就是監視馬鹞子王輔臣,最近,聽到朝廷的消息,又把汪士榮派去幫忙,可是這個底兒吳三桂是不肯說出來的。此時聽他們二人異口同聲地說王輔臣的事,便淡淡一笑答道:
“王輔臣再狡猾,也並不敢得罪老夫。你們看,這是他剛剛送來的信。”
尚之信接過來一看,不禁喜形于,原來,這是王輔臣寫給吳三桂的一封信,在信上勸吳三桂及早起事:“好啊!這簡直是馬鹞子的一份賣身契!好,有這封信在,王輔臣就得乖乖地爲五華山當一尊護山大神,他就是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尚之信還在濤濤不絕他說著,吳三桂的謀士夏相,卻冷冷地撂過來一句話:“不見得吧。王輔臣是行伍出身,他自己寫不了這封信,假如他借個什麼理由,把代他寫信的秀才殺了,這封信便一文不值了。”
一言說出,把還在興頭上的尚之信,駁得無言可對,神情沮喪。耿精忠接過信來看了一遍,也是低頭沈思,一言不發。
這時候,吳三桂的頭號謀士劉玄初出來說話了:“相這話當然對,不過王輔臣確是心懷異志,只要好好攏絡,不愁不爲我所用。所以我看也不能把這信看得太輕。我們應該腹有良謀,更要
有大志。”
“有大志”是吳三桂講過的話。這個劉玄初,自二十六歲入吳家幕府,已是四十多年,吳三桂素來敬重他,但在大事上,有很多並不聽他的,頭一件事發生在清兵入關之前,劉玄初便勸吳三桂早作南撤打算,讓李自成與清兵先打,巧收漁翁之利,可是吳三桂不聽。到了順治末年朝廷下诏各藩裁兵,吳三桂倒是聽了劉玄初勸告,謊報明永曆在緬甸境內蠢蠢慾動,不但沒裁兵,而且撈了大批軍饷,但不料吳三桂競假戲真做,逼迫緬王交出了永曆帝朱由榔,
令絞死在迫死坡,一下子在天下人面前弄臭了名聲,劉玄初從此氣得得了咯血病;康熙六年,劉玄初勸吳三桂與鳌拜攜起手來攪亂政局,吳三桂卻又置之不理,坐看康熙成了氣候。這些往事,使劉玄初對吳三桂喪失了信心,他恨吳三桂太不爭氣了。可是,想想反清複明光複祖業的前程,除了吳三桂,別人又都不行,又見大家都在靜聽他說話,便又振作起來,喘了一大口氣說道:“三王實力如今都在這裏,幾天來的會議我也都在場,其實這就是一次竭諸候之力攻伐夷狄的小孟津會。不過,眼下三家兵力不過五十萬,糧饷雖多,卻靠朝廷供應,一旦斷了這糧源,立時就會顯得拮據,所以馬上就有什麼動作是很不明智的。”
耿精忠久仰劉玄初的大名,聽他詳解透徹,心裏暗暗佩服,在座上略一躬身問道:“依先生看何時舉事爲宜?”
劉玄初神莊重地說道:“此乃非常之舉,不但關乎諸公身家
命,而且事關百萬生靈塗炭!如果舉事失敗,清家天下便固若磐石了!所以心裏再急,也要慎上加慎。我們雄據雲貴粵閩,占鐵鹽茶馬之利,兼山川關河之險,先要把治下百姓生業弄好,不要光指望朝廷那幾兩銀子過日子——內修政務,外連藏回、養馬練兵,結交將領。朝廷一旦撤藩,等于授我口實,便可誓師東進,一戰而勝,舍此別無良策。”
尚之信在廣東號稱魔王,殺人如麻,劉玄初的這些話他雖覺有理,卻認爲失之過緩,不如速戰速決更好,于是含笑說道:“果然好!不過請先生留意,朝廷也在這麼作,而且我們無法和他比!去年擒了鳌拜,便立即下令停禁圈地,秋季又是大熟——北方七十州免了錢糧;聽說又調于成龍爲河道總督。黃淮的治理也就是眼前的事;康熙元年士子應試不足額,今年聽說滿京都是公車會式的舉人!他占了中央形勢,時不我待呀!”
劉玄初手扶椅背,聽得很認真。等尚之信說完,便笑道:“我說持重,是內緊外松,加緊准備,並沒有說慢慢來。朝廷的難也很多——一多半歲入拿來給了我們,又要免捐收買民心,又要治河,哪有錢來打仗?民心也不穩,黃淮決口災民很多,北京的朱三太子也攪得很凶……”
聽到這裏耿精忠不禁問道:“朱三太子?我在北京怎麼沒聽說?”
劉玄初拈須笑道:“王爺在北京出入宮禁,朱三太子怎麼能光顧到你?”正說間,外頭守護的將軍馬寶匆匆進來,雙手遞一張名刺給吳三桂。吳三桂看時,上面寫著:“年眷同學弟楊起隆拜。”不由笑著對尚之信和耿精忠說道:“雲南地面邪呀,說曹,曹
到,朱三太子來了!”大家聽了不禁愕然相顧,吳三桂見劉玄初微微颔首,便從嘴裏迸出一個字:“請!”
隨著陣陣傳呼聲,一個三十歲上下的人帶著四個長隨興沖沖笑嘻嘻地跨入了列翠軒。他手握一柄長折扇當一拱,對居中而坐的吳三桂說:“五華山的舊主人特來拜會平西伯!”
誰也沒有說話。吳三桂只翻眼瞧了這位翩然而來的富貴公子一眼,若無其事地端起杯子吃了一口茶。來人也微微一笑,就近撿了個座位,後襟一掀,前袍一撅,大咧咧地在對面坐了,毫不示弱地打量著吳三桂。
半晌,吳三桂才一字一頓地開了口:“你很放肆,你知道這五華山是什麼地方嗎?”
來人“嘩”地打開折扇,又“啪”地合住了,笑道:“我一進門就通報了!好吧,再說一遍詳細的。不才真名朱慈炯,化名楊起隆,大明洪武皇帝嫡派龍脈,崇幀皇上的三太子——此地五華山,本是我家舊物,既無轉讓契約,又無買賣文書,何時姓了吳,在下倒要請教。”
尚之信乜斜著眼進來說道:“你膽子不小啊!分明是個欺世盜名賣狗皮膏葯的。”他話一出口書房裏立時一片哄笑。
“你是尚之信吧。你家老子尚可喜,在大明不過是個副將,我家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
尚之信並沒有被激怒,反而冷冷一笑,從桌上拿起方才投進來的名刺掂掂,輕蔑地說道:“哼,高貴?世上競有連文理都不通的人而敢稱‘高貴’,也真是聞所未聞。”
楊起隆撇嘴笑笑,說道:“雖然與你尚之信初次見面,你的‘學識’我卻是久仰了——請問,你怎麼知道我的文理不通?”
“好吧,我告訴你。即以此名刺爲例,年、眷、同、學、弟五個字,卻一個也不真切。按你自己說,你是天潢貴胄,平西王既然受前明伯爵,就是義屬君臣……
康熙大帝06 風雨來幕賓逞口舌 是非至堂主闖銀殿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