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綁架的最初一刹那間,伍次友很有點摸不著頭腦。來的人分明是公差打扮,又出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想不通,朝廷早已發過诏令,讓各地的地方官照應自己,怎麼安慶府的公差竟敢如此大膽,提名叫姓地來捉拿我呢?
可是,伍次友很快就意識到,這夥人不是衙門裏的公差。因爲,就當他正要質問抗辯的時候,一個滿面絡腮胡子、凶神惡煞似的人,忽然上前,卡住了他的脖子,順手將一團破布塞到他的嘴裏,與此同時,一方黑中,兜頭蓋臉地蒙了上來。伍次友就這樣被推著架著帶出了迎風閣客店。
昏昏悠悠之中,伍次友恍忽覺得他被帶到了荒郊野外。聽見有人說了聲“到了”,接著只聽一個深沈有力的聲音問:“伍先生請來了嗎?”
“回將軍,請來了。”
“嗯,好!那個小道士怎麼置了。”
“我們去的時候,李雲娘並不在店裏。”
“那就好!只要這個李雲娘不來搗亂。此事就算萬無一失了。”
那人說著話來到伍次友身旁,突然故作吃驚地說:“嗯,這是怎麼回事。我讓你們去請伍先生,誰叫你們這樣無禮的。快,給先生松綁!”
衆強徒一擁上前,替伍次友摘去眼罩,掏出破布,又七手八腳地割斷了繩子。伍次友活動一下手腳,放眼四望,只見月昏暗,寒星閃爍,自己正站在一條大堤上。右邊是一條河,左邊是星羅棋布的
塘。四周一片死寂,夜風冷透骨髓。他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什麼地方,只聽到遠
傳來貓頭鷹那參人的叫聲,心裏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黑暗之中,模糊糊地看到,一個高大、健壯的漢子來到近前,施了一禮說道:
“伍先生受驚了!明人不做暗事,在下乃平西王駕前侍衛,奉王命特來相請。因恐先生不肯屈就,不得已出此下策,尚求先生見諒。幾天來我與先生同住一店,聆聽先生作詩講學,心裏是十分仰慕的。請先生放心,我們決不會爲難先生。但從這裏至雲南,山高長,一路麻煩很多,先生必須聽在下安排,等到了五華山在下一定負荊請罪!”說罷,又是一揖。
伍次友想起來了,這人就是昨天在西閣上和李雨良說話的那個中年人。看來他們是蓄謀已久了。自己既陷賊巢,想要身恐怕不容易了,便索
坐在地上。眼望天上星鬥慨然說道:“多謝將軍直言。可是伍某是一介書生,功名不遂,
迹江湖。
無治
之才,手無縛
之力,平西王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心思呢?
皇甫保柱卻不答話,口裏打了個呼哨,對岸蘆葦從中箭也似地竄出一條船來。
衆人不由分說,架起伍次友來到船上。皇甫保柱又是一聲呼哨,船身蕩了一下,離開河岸。伍次友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他聽天由命地半躺在黑洞洞的前艙裏,心亂如麻。康熙、蘇麻喇姑、魏東亭、明珠、索額圖……一個一個笑容可掬地閃在眼前,又一個個地消失在黑暗裏,而那個小兄弟李雨良,卻像一直站在自己的身旁。匪徒們的口口聲聲說的“小道士李雲娘”是誰呢?怎麼他們那麼怕她呢?我不認識那個女道士啊。船下汩汩聲愈流愈急,伍次友心裏不由得一陣煩躁。他剛要起身不防被人一把拽住。這才知道有人看守在自己身邊,便苦笑一下又坐了回去。
忽然,眼前亮光一閃,皇甫保柱秉著燈燭走進艙來:“伍先生,這會兒氣消了嗎?嗯,看氣還不錯。”
“哼!少給我繞彎子,吳三桂派你們綁了我來。倒底打的什麼主意!?”
“哎——先生不要生氣嘛。吳三桂再不好,總是漢人;五華山上雖無金銮寶殿,卻不是胡腥世界!像你這份才情,難道連這個理兒也參不透麼?”
“哼,吳三桂那裏有什麼,沒什麼,與我毫不相幹!”
“先生說得好!不過您自命爲清白君子,卻認夷狄爲君父,替靴虜做奴才,這恐怕不是君子所爲吧?何況令尊雅遜老先生也是前明的舊臣呢?”
“謝將軍指教。大明亡已經二十余年,帝道無常,惟有德者居之,天道無常,唯有德者輔之。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家父雖事明朝,卻不曾降清;在下既然不是明臣,就自然可以享受大清的恩澤,這有何不對呢,
伍次友侃侃而談,似乎,他此刻不是身陷囚籠,而是在講學,在與人辯論。
皇甫保柱見伍次友認真起來,也想和他較量一番,心想若能說服了這位老夫子,路上倒可少些麻煩。想到這兒他說:
“先生學問淵博,海內敬仰。請問:‘夷狄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也,這句話該怎麼講?”“誰說當今華夏無君?不過君是夷狄之人而已,這有何難懂?”“伍先生,請恕我草莽之人,少讀詩書。請問夷狄之人可爲華夏之君,這道理可有古訓?”“誰說沒有?孟子就說過:‘舜,東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也’。這些夷狄之人,不光做了華夏的君主,還都是自古稱頌的聖君。你知道嗎?”
皇甫保柱再也答不上話了。他深深佩服面前這位伍先生,不愧是飽學之士,也不愧是皇上的師父。他也知道,憑自己的那點學問,再辯論下去,更要出醜,便尴尬地笑著說:“好,好,好。先生高論,振聾發聩,在下願奉一杯薄酒爲先生壓驚,不知先生可肯賞臉?”
“哈哈——。伍某已被將軍鎖拿,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既然有酒,何妨一醉!”
皇甫保柱一聲令下,幾個下人忙在艙面上擺了酒菜,伍次友昂然上坐,一杯接著一杯地吃了起來。酒到半酣,皇甫保柱又搭讪著說:“先生豪飲海量,令人更生敬慕。夷狄也好,華夏也罷,咱們不必去說了。平西王命在下恭請先生,並無惡意。一是想聆聽先生的教悔,二嘛,如蒙先生不棄,盼先生能出山相助。”“什麼,出山相助?叫他死了這條心吧!吳三桂是個什麼東西,配和我說這些話?人最可悲者,莫過于無自知之明;無自知之明,又豈有知人之明?當今皇上乃天下聖君,伍次友以布之身,許心相報,這些話請休再提起。”
“先生這話未免過份。”皇甫保柱將酒杯放在桌上,沈吟著說道,“孔子十五歲方才有志于學,今皇帝才十六歲,就夠得上‘聖君’二字嗎?自順治十七年至今,旱頻仍、災變異常,這皆是民心天心不順之兆。”
伍次友從容地吃著喝著,不屑地問:“還有什麼?”
“朱三太子聚鍾三郎教徒有百萬之衆,起事只在旦夕之間。眼見中原之地也要狼煙突起,康熙的日子不長了!”
“嗯,你說了許多,可是,皇上和朝廷本身如今又有何失德之呢?”
這句話,倒把皇甫保柱問愣了。他只知效忠吳三桂,從來沒想過這件事,一時間,要他說出康熙的失德之,他還真答……
康熙大帝14 怒陳辭赴水明心志 感相助贈簪寄深情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