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鎖拿北京,幾位軍機大臣都不知道,乾隆見大家驚異,說道:“這是午膳前得的訊兒,沒來得及知會你們。”他一下子變得神情莊重,眸子裏還帶著一絲迷惆,像要穿透這工字殿一樣望著遠方。不知是對衆人,還是呐呐自語:“文的、武的……都是吏治、賦稅不均、獄訟不平……白日不照之
即有覆盆之暗。不好好理一理……再敗壞下去不得了……”說完便沈默,只用手不住撫摸案上一柄紫玉如意,時而端茶一啜,等著幾個人傳看完奏折,仍由傅恒雙手呈遞上來,才命:“賜座,坐著說差使——朕有言在先,讷
門生故吏極多,你們也有的與他共事多年,一條是他到京消息不能泄露,二是秉公議他的罪,定住了他的罪,聽憑你們去盡你們的私交情誼。不然,雖是軍機樞臣,朕亦不能諒解。”
“那就請主子先定讷的罪。定住了就不再變更。”阿桂見傅恒沈吟,幾次慾言又止,知道他有難言的苦衷,因率先說道,“如今官場哪裏有泄露不出去的事?朝廷有了一定主張,王法定住了,人情由他做去——這是奴才一點小見識,請主子裁度。”
“雖是權宜之計,不是小見識。”乾隆欣賞地看了看這個新貴,點頭說道:“這樣免了多少麻煩,也不至于爲他再起新的波折——就照這個宗旨。傅恒,你和讷共事最久,政見有合有不合,而且他原來位置還在你之上。這朕都知道,你不要存私意,或有顧慮,秉公參議就是了,是是非非,朕大約還判斷得清楚。”
傅恒心裏一陣感動,離座叩首說道:“聖明燭照,奴才的心難逃聖鑒!讷在位與奴才共事一主,並無私人成見,只是
情上讷
冷峻寡言,比奴才孤僻些。私交不廣,奴才私地裏想,爲樞機臣子,這還是一大長
。此次金川之役,他先是剛愎自用不納善言,戰敗之後又畏罪諱過欺君罔上。喪師辱
已經是罪無可恕,又恐罪行敗露,企圖殺人滅口,倭過于有功將佐。他如此喪心病狂,實實是奴才始料所不及,且大傷主子知人之明。清夜扪心,令人切齒痛恨!若論他的罪,欺君在上,戰敗還在其次,欺心在上,行爲敗檢還在其次,他讓
家、社稷、朝廷君上顔面掃盡,實是天不覆地不載!”傅恒說得動情,眼中已是迸出淚花,旁坐幾人也都肅然動容。滿殿中靜寂空寥,只聽殿外順廊傳進來簌簌風聲,四面圍屏都在瑟瑟抖動。憑空給殿中增加了幾分驚悸恐怖氣氛。
“但讷也有不可埋沒的長
。”傅恒平靜了一下自己激越的情緒,皺眉說道:“修永定河北岸堤、建築閘壩、確保京師無
患之災,這件事奴才反對,他對我錯;巡查河南、江南、山東幾省營務是奉旨而行,整頓得方,也不無勞績;順帶勘查海塘河工,修聾補漏,回京查看天津、河間赈災,除貪恤民,雖是大臣本分,也全活不少饑民。在江南整頓塘務、鹽政,建議以湖中涸田貸給無田貧民耕稼……諸如此類不能勝數,平心而論亦不可泯。這是他可恕之一;其二,讷
清廉,無私交關說,不取非分之財。所辦差使都是肥差,萬千銀兩過手,一介不取。如今貪風橫熾,劉統勳到江南查辦,府縣以下無清官,證據斑斑。取其清廉赦其重罪,可以激勉官場風氣;其三,朝廷倒有‘八議’之
。讷
系遏必隆之孫、
家功勳之後,孝昭仁皇太後外孫,可以推‘八議’之格從輕發落。”
這是對讷很公允的批評,確實絲毫不帶成見。說“勞績”說“八議”乾隆也聽得認真,但並不在意,但“清廉”這一條確使乾隆怦然動心。聽完傅恒的話,他微微仰臉望著藻井,沈吟片刻,笑道:“讷
在私邸門口養著巨獒,以防有人關說撞木鍾,人不敢以私事相幹,門前絕車馬之迹。雖然有些做作,畢竟清廉二字可許。你方才講,讷
的罪欺君欺心在上。其實喪師辱
,也不是小罪。諸葛武侯可以揮淚斬馬谡,朕爲什麼不能誅讷
?”說罷低垂了頭,仿佛不勝太息。良久,擡起頭來,蒼白著臉說道:“說吧,該定什麼刑?”
“顯戮!”嶽鍾麟頭一個說道:“臣帶了一輩子兵,打出這樣的仗,不殺主將,就是刑罰不公。往後再有戰事,誰肯激勵用命?”阿桂在旁一躬身,說道:“他罪在辱主辱,愈是勳貴重臣,愈應該示天下典範,不應引八議之例!清廉是大小臣士本分,整頓吏治,應以誅殺貪婪爲主。選清廉模範,也不能選讷
這樣的。這樣的誤
蠹臣,要幹脆利落地殺掉,反而能對官場糜爛之風有一番振作——奴才就是這個見識!”
紀昀一想事情就犯煙瘾,掏出煙鍋子,又忙塞進靴子裏,卻被乾隆一眼看見,說道:“今兒給你破例一次。你抽吧,好在這裏通風,熏不到別人。”紀昀躬身謝了恩,磁吧磁吧抽著了,噴雲吐霧說道:“單論軍法,讷已經是斬定不赦的了。他還犯了十惡之條,飾敗諱過欺君罔上爲‘大不敬’;不讷善言于前,落井下石于後又恩將仇報,是爲‘不道’——這樣的人留著有什麼用?別說萬歲爺,就是臣,也不敢與他打交道——你救他的命,帶他突圍,他在燈下密謀殺你!還有,恕了讷
,張廣泅怎麼辦?張廣泅有野戰功勳,也在八議之列的。”
乾隆原本想到君臣戚同朝多年,自己在當皇孫時就由讷
伴讀,當皇阿哥時,讷
又在自己門下,辦差十分盡心盡力,真要下刀殺他,畢竟念著這些舊情,存著一點憫恤之心。紀昀的話一矢中的,讷
是個僞君子,恩將仇報的小人,誰敢再與這樣的人共事?乾隆因將最後一絲矜全的心也打滅了,點頭之後惡狠狠說道:“曉岚說的是——中山狼!不但無用,而且有害,最要緊的是對不起死在金川的將士!”
至此,讷身判死罪已成定論。傅恒暗自掂掇,剩下的事是如何周全乾隆的
面了。思索著,再三掂量,說道:“奴才以爲……八議還是要引以爲例。奴才方才說過,讷
也有他的過人之
,不能一筆抹倒,功過不相抵,他仍是死罪難逃,一是要念及聖祖先帝栽培他的一番苦意,二是要念及皇上平日對他諄諄教誨的恩情,奴才以爲讷
原本不壞,壞在他貪功求進,慾圖更邀恩寵。存了這個私意,漸漸敗壞了天良。再者,他私地裏那些龌龊行徑,如果公布天下,實在有失朝廷
面。看光景,讷
不自裁,還在希冀後恩,思之令人越發的厭憎。他當初立過軍令狀的,現在什麼也不必和他理論,就依軍令狀,著令他自盡以謝天下——這是奴才的小見識,請皇上定奪予裁!”說罷就座中向乾隆一躬。
“傅恒說得很中大。”乾隆立刻聽出了傅恒的弦外之音,但他的“見識”不能與傅恒的“小見識”完全一樣,略一思索,說道:“他是負軍事失敗的罪責,和吏治摘開兩……
乾隆皇帝15 論國律讷親受誅戮 察隱情睐娘洗冤抑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