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乾隆皇帝18 追往事故交訪遺書 感炎涼邂逅車笠逢上一小節],宛如昨日才發生的事。如今,河依然清淺如昔,岸邊依舊楊柳絲絲縷縷隨風搖蕩,
中卵石依舊苔綠茵蘊柔若碧煙,卻是故人已逝空舍燕杳……敦誠眼中突然湧滿了淚
,卻聽錢度哽著嗓音對勒敏道:“你看,過去這座石橋,一漫上坡兒,幾株老槐樹掩著的那個柴門院子,就是雪芹家。院前那株大柳樹,底下幾根條石的,夏天我們常在那底下歇涼兒喝酒的……”
“我們過去看看吧……”勒敏也不勝感慨,卻不似三人那樣悲淒,牽馬踏著小石橋走在前頭,歎道:“我還記得二爺寄給我《贈芹圃》的詩——碧青山曲徑遐,薛蘿門巷足煙霞。尋詩人去留僧舍,賣畫錢米付酒家,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新愁舊恨知多少,一醉毷毿白眼斜……”吟著,他也暗啞了。
四個人過了小橋,勒敏這才看清楚,雪芹家柴院並不在鎮裏,是孤零零坐落在河岸上的一個低崗上,只是林木茂密,遠看去和村莊連接在一起而已。此時天已將午,一濃綠的芳草漫堤遠去,那條婉蜒小道兒上也都稀稀落落長了草,卻都株株挺拔,似乎沒有人踩過。眼望著緊閉的柴門,低矮的短牆上爬滿了薛蘿牽牛,靜得只聽草中鳴蛩細細的吟鳴,他們愈來愈覺得是一座空舍,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襲上他們心頭。
……仿佛怕踏陷了那條土路,四個人放了缰繩,由著騾馬去啃草飲,小心翼翼到門前。敦誠上前,定了定神才輕輕敲門,小聲叫:
“雪芹嫂子,芳卿——我是敦老三……來看您來了……”
沒有人應聲。
敦誠隔門縫兒觑了觑,一把推去,那破舊不堪的柴門“吱呀”一聲呻吟,連軸兒斷了歪在一邊。四個人進了院便一目了然,這裏果然早已人去院空。勒敏仔細打量,三間茅屋頂上苫草朽黑,幾塌陷,檐下門窗塵封蛛網……苕苗兒黃蒿東一株西一絲長得齊
高,連西山牆根草棚子底下垛的劈柴也都朽了,長滿了苔藓,爬著纖細黃弱的何首烏藤……只有東窗下一叢毋忘我花開得極旺,在豔驕的日光下花葉鮮明得刺人眼目。
錢度見那門沒鎖,輕手推開了,一只獾子沖門而出,把四個人都唬了一跳。進門看時,更是淒涼:盡自窗棂紙破,陽光斑駁透入,屋裏氣難當。大約久漏
,地下白茸茸一層毛,印著不知名的小獸爪迹。原來糊得整潔光亮的壁紙,煙熏蟲蛀得變了黯青
。炕上破席上還扔著一卷爛氈,還有剪過的碎紙片,雜亂不堪地散落在炕上炕下。那捆竹蔑兒是曹雪芹糊風筝用的,貼炕靠在牆角,也已經朽得變
。靠北牆敦誠
手貼的那副和合二仙畫兒,也已經褪
,變得慘淡幽暗,畫上一男一女兩個童子仍在啓
向人微笑,仿佛在說:“這裏的事我們看見過。”
“站在這屋裏心裏都發森。”錢度說道:“咱們到村裏問問吧。”三人滿心淒惶,點頭正要退出,敦誠眼尖,一眼瞧見南壁門西幾行墨迹,說道:“這裏有壁題詩——是……宜泉先生來過!”
敦敏勒敏順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見是一首壁提詩,上寫:
傷芹溪居士:
謝草池邊曉露香,懷人不見淚成行。
北風圖冷魂難返,白雪歌殘夢正長。
琴裹壞囊聲谟谟,劍橫破匣影铓铓。
多情再問藏修地,翠疊空心晚照涼!
——春柳居士甲申正月谷旦慘筆
果然是張宜泉一手極剛健的瘦金字迹。
四個人在這殘院敗屋裏相對無言,都有滿心的話,卻又無從談起。過了不知多久,勒敏才道:“咱們到鎮子裏先吃點飯,再打聽芳卿下落——我估著芳卿是……”他想說“改適了人家”,這話畢竟不忍出口,遂道:“或投了戚,或回了南京——咱們問問明白再說罷。”敦敏木然點頭,敦誠卻不甘心,鑽進東竈屋又翻看一氣,失望地拍著手上灰塵出來,說道:“走吧。”
張家灣本是個村莊,因京師至熱河驿道就從莊北經過,惠濟河運河相通,南來向承德、奉天運的貨都打此地旱接轉,因此漸漸成了集鎮。卻也因向北轉運的貨物不多,雖是集鎮,倒也不甚興旺。只鎮北一條街,從南望去卻仍是村莊模樣。四個人滿懷抑郁悲怆,穿巷來到鎮北,只見碼頭旁矗著一座驿站,倒是修得富麗室皇,東西橫亘一條街不過半裏長短,因不逢集,又是盛暑正午,街上的人甚是稀落。幾家生葯鋪、茶葉瓷器店都門可羅雀,還有什麼貢房、紙紮店、棺材鋪子都上板兒打烊,只有幾
大樹底下賣瓜果的,用手揮著破芭蕉扇子,有氣無力地拖著長聲叫賣:
“哎……開封府新到的無籽兒西瓜……不沙不甜不要錢……”
“甜瓜羅——新鮮崩脆兒的一咬一口蜜……通州老面頭兒瓜,老頭沒牙吃了長壽限呐……”
“李子,李子!才摘下來的挂霜李子,仨子兒一斤……”
四個人問了幾家鄰舍,都說沒聽見過曹雪芹這個人,問“曹霑”便都更加懵然。恐防都是外地人,又尋問了一戶本地人,才曉得這裏原住過幾戶姓曹的,去年都遷走了,只曹家祖墳還留有家人看墳,再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因天已近午正時牌,又住了風,熱得蒸籠似的,四個人都是又渴又餓,便商議吃過飯再打聽。敦敏因指著驿站道:“這街上飯館兒,蒼蠅嗡嗡撲臉的,我嫌髒——我們驿站吃飯去!”錢度道:“罷了罷,哪裏不能將就一頓呢?雪芹令尊還不是爲騒擾驿站,叫人砸了一黑磚。稍檢點些,不定就起複了——雪芹也不至于落個……”
“嘻!”敦誠哂道:“那是曹傾公正在晦氣頭上!上頭想整你,你頭朝北睡覺也敢彈劾你抗上欺君——如今世道,整日到驿站用官中銀子請客巴結過往官員的地方官有的是——我們吃飯給錢,怕他個鳥!”說著,牽著騾子便走。敦敏勒敏知他因訪不著芳卿心裏焦躁,只好跟著。
驿站就在街西頭,不到一百步遠近。乍從焦熱滾燙的日頭地裏進了寬敞爽亮的倒廈門洞裏,穿堂風涼浸浸的,十分宜人。他們都穿的便,質料考究卻又塵垢汗汙。幾個在門洞裏正吃飯的驿卒都看不出來頭,張著眼發愣。敦誠卻有辦法,從袖子裏抽出黃帶子,一頭束腰,舒緩地跺跺腳,對驿卒道:“叫你們驿丞來!”又笑謂勒敦二人:“看看,還是這裏幹淨舒展吧?吃過飯就這裏睡個午覺,還幹正經差使去。”那驿卒見裏頭有黃帶子阿哥,早飛也似跑進去報說去了。一時便聽腳步聲雜沓近來,一個聲音說著“是哪位爺來了?大熱天兒,還不快請進——”話沒說完,驿丞已經從廊下轉出身來,一眼瞧見敦家兄弟,眼睛一亮,叫道:“哎喲!是我們主子來了——奴才晉財兒給二位爺請安了!”說著,一個千兒打了下去,又磕了頭,這才站起身來。
“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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