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統勳不說“分”,說“事”,裴興仁靳文魁大覺意外,不約而同擡起頭來,詫異地看著劉統勳。
“我查閱了你們兩個吏部的考功檔。”劉統勳歎息一聲說道:“裴興仁在淮上,率民工護堤,決潰後帶三百營兵,
自下
堵決口,保住了十三個鄉不遭洪
淹沒。淮
人聽說你出事,萬人聯名折遞北京保你。還有,在江甯興修
利,植桑二十頃,口碑也還好。靳文魁是行伍出身,西海一戰帶二十騎踹了羅布藏丹增三個營,因年羹堯敗壞出事,沒有敘功。跟嶽鍾麒魚卡之戰身受七創死戰不退,保功在案的……”他沒有說完,裴靳二人都已聽得涕泗滂沱聲哽氣咽,抱頭坐著渾身顫栗抽搐,直要放聲兒。裴興仁用手捶著頭,哽著聲泣道:“我是枉讀了聖賢詩書……老中堂您別說了。我自己敗壞了自己,這罪有甚麼可道的?……”靳文魁滿臉是淚,也是哽咽不能成聲:“請朝廷還叫我充軍去,我有武藝,還能出一把力……”
劉統勳也不勝慨歎,說道:“說是至清無魚,這也忒渾濁了些。官場渾濁到這一步,實在遠出我的意料之外,我也不能特特地責備你們濁清。念及你們昔日勞績,行爲卑汙但不全爲了中飽私囊,與貪汙納賄終究有別,阿桂中堂有信,請從輕
分,嶽鍾麒也保了靳文魁。酌情再三,這麼一直拘押下去也不是事兒,我請旨將你們革職留任,皇上說‘他們在揚州名聲敗壞,已經無法留任’,派你們到軍中,到傅中堂麾下效力,你們怎麼想?”
“願意!”二人幾乎同時說道。因話裏夾著乾隆旨意,忙都離位叩頭。裴興仁道:“這是皇上如天浩蕩之恩,臣敢不勉力效命以贖前愆……”
劉統勳掏出懷表看了看,已是將近子時二刻,因惦記著劉墉還在堂房等候,便站起身來,說道:“要囑咐的話太多,得從三字經給你們起講!歸攏起來,洗雪恥辱只有兩樣東西,一是功勞,立功再立功,加上第二,就是時間。從茲之後一直立功建業,人們才能把你們的丟人現眼的尴尬事看淡了,漸漸忘去了——到四川傅中堂必定還有一番教訓,你們聽他的就是了——我已經下條子發還你們財産,回去安頓一下家屬,三天之後啓程——去吧!”二人一疊連聲答應著起身辭去。劉統勳送至書房門口便住了腳,因見劉墉站在門外冬青樹下,便問:“你怎麼不在上房寺候?”
“父在這邊忙碌,兒子在上房閑坐著不安。”劉墉說道,“再說,那幾位太監侍奉得忒殷勤,兒子也消受不得。”
劉統勳看了狗娘養的一眼,不禁一個莞爾。他本意也心疼兒子勞乏,讓他休歇一下,誰知爺兩個都是不會享受的。因道:“回去坐著說差使太氣悶了,陪我一道兒散步走走吧。”說著移步出來,因見西院月洞門口挂著一盞米黃西瓜燈門外雪景綽約,是座小花園,便踱了過去,劉墉緊隨父,在側畔照應,狗娘養的只遙遙尾隨他們爺兩個後頭跟著聽招呼。
已經不記得有多長時間,父子兩個能這樣清夜遊悠閑適逍遙地一道相了。他們既是父子,又是上下司,一個極品大員,一個司道小吏,按官場製度原本應是回避的,但乾隆特殊信任,免了這一層。父子同部,辦的又是同一差使,偏兩個人都是自覺受恩深重,拼著鞠躬盡瘁爲朝廷奔走效勞的。自離北京,同負乾隆巡幸扈從安全責任,密彌相
,比在家中見面說話時辰還多,卻從來語不涉私,說是父子,毋甯說更象上下公事往來。此刻,滿天的蓮花雲象一幅彩繪畫圖,一輪虧蝕了少半的月亮在雲中緩慢穿度,將花園亭子,修竹茂林和塘邊厚厚的殘雪鍍了一抹
銀似的光。靜極了的子夜更深,一絲風也沒有。池塘裏的
是深黝的藏藍
,曲曲折折的卵石小徑是青白
,高低錯落的房舍在淒迷朦胧的夜
中隱顯不定,給人一種跳躍遊浮的感覺。時而雲遮月晦,一切又沈浸在迷蒙徉徜飄忽不定之中。父子兩個都覺得有很多話,又覺得甚麼也不必說,心裏都有一份溫馨貼切的
情。忽然,劉墉一把扶住了父
,說道:“父
,
窪!”
“你到底年輕,我的眼神是愈來愈不中用了……”劉統勳已是一腳踩進窪裏,忙抽出腳來,“黑泥白
紫花路①,連白
都看不清了。”劉墉道:“父
其實還在盛壯之年,只是苦熬作事太認真了。兒子一直想勸您,學尹繼善,學張衡臣年輕時候兒;別學傅六爺、孫嘉淦和史贻直——傅六爺別看身子骨兒好,這麼著幹下去,幾年下來就挺不住了。”“從你眼裏早就看出你想說的這些話了。”劉統勳道,“不說這個。一個揚州防務,一個蔡七等人下落——你的差使怎麼樣?”
①雨夜走泥濘路經驗。
劉墉默然了一下,說道:“揚州關防是旱兩路並重。旱路布置和南京一樣,善捕營官宿衛,內中隨駕二十名待衛,城內是揚州府和揚州鎮守使衙門負責,城外由南京總督衙門調了兩棚綠營,福建將軍行轅也是兩棚,分成兩層,各不統屬在城外兩層布防。太湖
師調來一個協鎮指揮,三百艘劃艇歸他指揮,
手三千,布置在瘦西湖和各
汊港灣。尊父
的令,全部
師一律扮作民船,入城軍士都是暗哨。吳瞎子住瓜洲,負責製約糧鹽兩漕,青紅二幫;黃天霸的七徒弟黃富光原就是吃揚州地面的地棍,和現在揚州碼頭龍頭陸金生拜了把子,黑道傳令皇上南巡期間只准小竊,不准格打械鬥橇門別鎖入戶大盜——黑白兩道其實都走通了,皇上安全可說是不會出大差錯的。”
“我聽著也罷了。”劉統勳在暗中滿意地點點頭,口氣卻枯巴幹癟,沒半點表彰的意思,“怎麼魚登告訴我,他衙門裏還拿到二十多個無業遊民一一在行宮附近窺探?”劉墉一聽便笑了,說道:“
師也拿有漕幫的人,幾個碼頭也拿有洪幫的人,黃天霸的十太保還被青幫捆了一繩子——這是防區界劃邊緣常有的事,都是護駕的,都要爭功勞臉面,各道又不相統管,自己人拿了自己人,鬧出笑話兒——這是兒子的責任,這陣子都忙到協調各路人馬上去了。”劉統勳問:“蔡七的下落呢?還有林爽文?”
劉墉輕咳一聲,低頭思付片刻,說道:“蔡七是個土匪,嶽濬在沂山剿了幾次,山太大,山洞也多,當地百姓有的自己就是暗匪,有的通匪,幾次攻破寨子連個匪毛兒也不見。招安給他個縣尉,照樣暗地作案,吃館子嫖堂子無人管束得了,後來索砸了縣庫攜銀逃亡,投奔了易瑛。現在這個無主遊魂劫了兩次漕船,又砸鹽船,只弄了些吃的,銀子只搶到不足三十兩,青幫的人尾追,已經又逃回山東,迷失了蹤迹。昨日快報遞過來,有人在微山湖見著了他,我已知會山東臬司速查速報,在微山湖四匝布網捉拿。林爽……
乾隆皇帝10 老牛舐犢父子情深 少年盛壯圖報重恩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