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後,三枝起火羽箭帶著哨子,尖銳地呼嘯著從蘆叢中疾射出來,一枝中途墜落在沼塘裏,兩枝射到了傅恒中軍行轅儀門口飄然落下。守門的侯富保端著個大碗吃午飯,紅米蘿蔔肉絲辣椒拌起,往嘴裏撥拉得正起勁,見箭在眼前落下,罵了一句:“個熊!莎羅奔吃飽了撐的,不逢年不過節放哪門子起火?”撿起來看,上頭縛得有信,箭杆上寫:
撫遠招討大將軍傅收再看另一枝,一般結束模樣毫無二致。伸脖子瞪眼咽了口中的飯,顧不得揩掉上沾的米粒,高喊:“快報王總爺(小七子)有莎羅奔的要緊文書,立馬得傳給大帥!”兩個兵一路小跑進去禀說。
“嗯?拆開!”傅恒也正吃飯。和侯富保是一樣的飯菜。他胃弱飯量不大,乾隆旨意裏幾次都抄有榮心養胃的葯膳,他只選了胡蘿蔔青芹,比兵士們多出這麼一味菜。當下見說來信,傅恒用開沖兌到菜碗裏,當菜湯喝了,湊過來看時,是兩封一模一樣的信,牛皮紙寫了又用蠟浸,顯見是防著落進
中。小七子雙手拉展了看,上面寫著:
傅大將軍中堂勳鑒:我皇上深仁厚澤天憫人,已屢有旨意息兵罷戰,俾益天下而置金川于荏席之上。將軍乃慾欺君耶?我使節在京,深蒙皇上優渥禮遇,而將軍以倨傲相待,金川地闊八百裏,人民散
,而期期于半月至軍輸誠。非大將軍昏愦,是居心不誠,慾以金川人之血染大將軍之簪纓也!將軍攜此不忠之志,慾爲不仁不智之舉,莎羅奔竊爲將軍不直也。用是布達聊告微忱,以三日爲期專候佳音。莎羅奔朵雲共具敬書無任激切!
傅恒看完,仰臉略一沈思,格格笑起來:“這個莎羅奔!我給他半個月他限我三天!”
王七子在旁發呆,說道,“我的爺!他可真敢玩命!我瞧這小子是少調教,欠揍!”傅恒將書信揉成一團纂在手心裏,悠然踱著步子,許久才說道:“莎羅奔不可小觑,我到金川實地踏看了,才知道張廣泗讷敗得不偶然。”小七子沏茶送到他手上,說道:“那是!他那套兒在我們爺跟前玩不轉,他敗到爺手裏肯定‘偶然’!”
“是麼?”傅恒一怔,旋即大笑,杯中的茶都灑落出來,笑得小七子直愣神兒,恰李侍堯進來,見這主仆二人形容兒,問道:“六爺這是鬧甚麼,笑得這樣開懷?”“來,你來得正好看看莎羅奔的信。”傅恒說道,又將小七子混用“偶然”的話學說了。李侍堯卟哧也笑,一頭看信,口中道:“上回世兄來信,小吉保也出息了,讀完千家詩了呢!你跟六爺,眼下也是不小的官了,出去也是高頭大馬耀武揚威的,一肚子青菜屎怎麼成?好歹也用心學習,得空讀點子書是正理。”小七子才知道自己說話不地道,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道:“我沒有小兔崽子腦瓜子靈,真得讀幾本子書裝幌子的!就是馬革裏屍,神主牌兒上的字兒總得認的是吧?”
“甚麼馬革裏屍?”李侍堯故意問道:“這話甚麼意思?”
小七子道:“馬革就是馬皮,打仗死了,屍首卷在馬皮裏頭,所以就叫馬革裏屍——您別笑,那是面!”
二人又複大笑。李侍堯看完了信,手指點按在桌上,說道:“這是下戰書啊!三天之後他要動手!”“其實他拖不起時間,這都是借口。”傅恒笑道:“信裏‘我皇上’說得切,也是拉大架子嘛!投降,說到底是件難受事,不打一打,連投降也沒有本錢。也沒法向部族交待。也是向主子表明,他沒有反叛的心,只是我們和他過不去——若論起心,莎羅奔真不是易與之輩。”李侍堯笑著點頭:“是這個話,這信要給嶽老爺子也看一看。”
“這仗要打出‘分寸’二字,比全勝還要難。”傅恒斂去笑容說道:“哼!莎羅奔心裏有如意算盤,他斷然不會打持久僵持仗,他已經沒了那個本錢!一定是突襲,強打一陣占點便宜就走!但無論東南北,他都沖不出去,只能打一下,抄刮耳崖北路山道向老巢縮。別以爲只有‘面縛投誠’才是結局,生擒了他獻俘阙下,由皇上
置,也是‘分寸’!你們看——”他走向屋角一個碩大無朋的沙盤木圖前,用竹鞭指點,“嚴令海蘭察據守,不得妄自出擊增援,我就立于不敗之地。莎羅奔回逃的路在這裏,這個地方向東北有一座破喇嘛廟。打起來,我帶中軍占領了它,命令兆惠出一支敢死隊從南邊抄他的後路,廖化清帶人去截斷刮耳崖北路,這樣,就把莎羅奔和他的大本營給隔斷了。真正在我手中收放攻退自如,那才叫打贏了,才能計較下一步的事。”他放下竹棒,說道:“小七子,去請嶽老軍門過來。”
第四天拂曉,仗打響了。先是旺堆飛鴿傳書,十萬火急羽信:莎羅奔率兩千人馬急攻糧庫,備有火箭火槍,攻勢激烈。接著海蘭察也有急報:刮耳崖兩千藏兵向營盤包抄,要截斷與兆惠軍來往通道,山上叢林裏有旗幟鼓角呼應小部隊偵察沒有發見大藏兵。已嚴命部署就地防禦。沒一袋煙功夫兆惠的飛鴿也到,說用千裏眼了望,旺堆糧庫西庫已經失火,擬派一棚人馬前往增援,自請率軍進擊金川。
“傳令兆惠,東路軍全軍開拔進擊金川。甯可糧庫失陷,全然不予理會。命令廖化清北路軍南壓,遇有小敵人滋擾不可滯礙,收攏逃散藏兵押解下寨看管,東北兩路軍傍晚酉時在金川城外會合!”傅恒口中下令,已是行
匆匆,“各軍如遭到意外強勢攻擊,用攪纏術,不必硬打,拖住莎羅奔就是功勞——我的中軍大營立即開拔,申未酉初時牌駐紮金川城北喇嘛廟。中途有變立刻通知各軍。此令!”說罷,大步出外,見嶽鍾麒李侍堯都已在大帳前守候也不及理會,大聲命道:“賀老六,賀老六呢?”
話聲剛落,賀老六已從帳後大步跨出,跟著十幾個大漢,和賀老六一樣只穿一條黑褲子,上身打著赤縛,大片子刀提在手裏寒芒四射,殺氣騰騰答應一聲,說道:“賀老六聽大帥指令!”王小七在旁看得興熱,“哧”地也撕了袍子,刹緊褲帶,大聲道:“爺,您下令!”
“很好!”傅恒滿意地點點頭,突然大喝一聲:“跟我的兵戈什哈,都打起赤膊來!大丈夫立功厮殺爲朝廷賣命,正是時候!——照原來布署,我們三千中軍坐竹排,從清
塘直襲金川後路!”
“紮!”衆人雷轟般答應道。
須臾之間三千軍士已經全部登上竹排——傅恒精心樞劃,不知演練過多少次的:紮好的竹排齊整摞在大帳西側,臨壓在石階場子上,東側全用花籬編起密密遮掩了,一聲令下踩平花籬,一只只竹排順勢下
,序列駛入清好的航道裏。不知情的誰也看不出,這座中軍營盤竟是個暗藏的
旱碼頭——三十個人一紮竹排,一百多紮竹排浩……
乾隆皇帝34 慾和不和爭端乍起 輾轉周旋冷湖搏殺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