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乾隆皇帝20 筵歌樓劉墉擒婪臣 持姦詐貪墨賴黑帳上一小節]:
杜寶黃堂,生麗娘小,愛踏春陽。感夢書生折柳,竟爲情傷。寫真留記,葬梅花道院淒涼……三年上,有夢梅柳子,于此赴高唐。果爾回生定配,赴臨安取試,寇起淮陽。正把杜公圍困,小
驚惶。教柳郎行探,返遭疑激惱平章。風流況,施行正苦,報中狀元郎……
這是《牡丹亭還魂記》裏的標目,帽子戲,概略述說戲本前後情節的,本來用不著唱,叫天子要等泰化妝,出來臨時湊磨,他半男半女,似淨似醜又似旦,時而窈窕蓮步,時而掀髯揮袖,極平常的段子,偏演唱得搖曳生姿聲如金玉,底下人誰不要湊趣兒?早一片鼓掌堂彩聲。叫天子在臺上一閃眼見
泰從後院出來,一個大翻轉身,不知是個什麼手法,口髯已經沒了,頭上已裹了網巾,兩道掃帚眉下一雙三角眼,顴骨上還多了一顆蠶豆大的滴淚痣——只一眨眼功夫已變成活
一個老醜媒婆,衆人一個錯愕,齊聲大叫一聲“好!”那老旦借機發抖,連念白帶唱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原來是修羅天女下塵寰,不提防沈魚落雁鳥驚渲,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好教我老婆子醜得沒
站。”他指定了後頭“——那不是
大中丞來到了梨園?”
衆人大張著口呆著眼正看,見這一指,蓦地偏向東軒,果見泰纖腰繡裙鴉垂青絲,滿頭
戴首飾行頭,腳穿撒花合歡鞋子,一身杜麗娘扮相,已經走到臺角,見衆人發愣,壯麗娘嫣然一笑,袅袅婷婷至臺中央對衆斂衽一禮,捏臺腔兒羞答答說道:“列位老兄,平日受禮多有怠慢,奴奴今日還禮了……”衆人聽了立時又是一陣轟笑叫妙。那
泰又蹲了兩福。轉臉向于易簡一點頭,“伊呀——”輕聲一籲,頓時滿院肅然。于易簡見他叫板,一頭催白玉蘭:“你是丫頭,還不跟上去?”手中一搖牙版道:“叫《綿搭絮》!”頓時生蕭絲弦之音盈庭繞梁。
泰倩身蓮步,隨樂唱道:
雨香雲片,纏到夢兒邊。無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潑新鮮,冷汗黏煎。閃的俺心悠步顫,意軟鬓偏。不爭多費神情,坐起誰忺則待去眠……
白玉蘭忙道:“小,熏了被窩睡罷!”
泰慵懶舒袖接著唱:
困春心,遊意倦,也不索香熏繡被眠——天啊——有心情那夢兒還去不遠
余音猶自繞梁,略靜一刻,滿臺上下爆出一陣驟雨般鼓掌聲夾著堂彩聲。白玉蘭扶著泰下來,叫天子早端著茶迎上來,笑道:“爺沒唱戲,要真下海,還有我們的飯吃麼?”
泰對著扮成老道姑的嶽英賢道:“你去,去念白一通逗樂子。”
嶽英賢忙笑著稽首稱是,重重咳嗽一聲出了臺,暗著嗓子遊步唱一段《風入松》,先念四句唐詩:
紫府空歌碧落寒,竹不如山不敢安,
長恨人心不如石,每逢佳便開看。
接著便念道:
貧道紫陽官石仙姑是也。俗家原不姓石,只因生爲石女,爲人所棄,故號石姑——
他嘴這麼一歪,衆人已是笑了,嶽英賢一臉無奈,又道:
思想起來要還俗,百家姓上有俺一家,論出身,千字文中有俺數句。天呐,非是俺求古尋論,恰正是史魚秉直,俺因何住在這樓觀飛驚,打扮的勞謙謹勑?……大便似圓莽抽條,小便
也渠荷滴疠,只那些兒正好叉著口钜野洞庭——
他伸出兩個指頭叉得開大了,搖頭皺眉提裙促步:
俺娘說,你內才兒雖然守真志滿,外像兒毛施淑姿,是人家有個上和下睦,偏你石二沒個夫唱婦隨?便請了個有口齒的媒人信使可複,許了個大鼻子的女婿器慾難量!
……臺下一片哄笑聲中,泰坐在于易簡身邊的戲箱上,一邊裝著看戲,對于易簡道:“今兒我接見了泰安縣,盧見曾不但有四頃多地的産業在他縣,還買了一
花園子,四至地角都下了木釘,原要起造房屋的。大約聽到什麼風聲吧,又停工了。”他放低了聲音幾乎用耳語輕聲說著,于易簡呆看著嶽英賢渾身解數在臺上訴說“石女”的苦楚,邊聽說話便點頭,小聲回道:“……還要防他轉移,要給泰安縣交待磁實了。他送來片子,今晚就寄出去……”說著,臺下又一陣陣哄笑聲起,原來嶽英賢說到了石女和新郎在洞房裏嬲戲情事:
早是二更時分,新郎緊上來了。被窩兒蓋此身發,燈影裏退盡了這幾件乃服裳。天啊,瞧了他那驢騾犢特,教俺好一氣悚懼恐惶……他則得陽臺上雲騰致雨,怎生巫峽內露結爲霜?他一時摸不出路數兒,道是怎的?快取亮來!側著腦要在通廣內,踣著眼在藍苟象
,惱的他氣不分的嘴唠叨後久密勿,累的他鑿不穿皮混炖的天地玄黃……
他在臺上一會兒扮新郎,時而情熱慾焰熾騰,一副猴急相,時而又滿臉焦的詫異,無可奈何地手紮足舞,轉眼問又變成了新娘,故作羞澀,滿臉媚偏袖暗笑。連比劃帶說白說得唾沫四濺,臺下這一大群官兒都被他逗得前仰後合笑不可遏。于易簡二人也看住了,笑著對
泰道:“嶽英賢這家夥,我聽他在文廟給學生講書,一本正經的個碩儒,怎麼竟是一肚皮的腌臜戲!”
正熱鬧不堪間,那個叫白玉蘭的旦兒從對面臺角斜穿過來,泰以爲她來叫場子,忙笑道:“還不該我呢!”白玉蘭瞥一眼臺下,對他耳語道:“來福兒在堂角子那兒等著呢!有要緊事回你。”
泰笑道:“這會子有屁的要緊事——你問問他什麼事?”白玉蘭說道:“他臉上氣
不好,只說急等見你,說是什麼劉大人來了……”
泰不等話說完已站起身來,也不顧穿著杜麗娘的行頭,大步就穿臺出去。
于易簡略一慌神,便知東窗事發大變在即,頭“嗡”地一響漲得老大,眼前一切立時都變得模糊一團,臺上這樣異樣動靜,臺下官員立刻“瞧科”。有的凝神注目,有的交頭接耳叽叽哝哝,有的伸脖子轉項探窺情勢,有機警的已試著離座尋茅廁解手。只有嶽英賢入了戲,兀自毫無知覺說白得起勁:“哎喲……對面兒做的個女幕貞潔,轉腰兒倒做了男效才良……”說著說著他也怔了,支著丁字步兒一手舉著拂塵僵立在臺上,原來臺下已經大亂,所有的觀衆官員都站起了身,燈籠火燭下映得人人面恐怖,目光的的如賊,有的驚慌四顧,有的呼朋叫友,有的在燈影裏亂竄,像被戳了一杆子的蜂窩,又似一群沒頭蠅子嗡嗡叫著亂攪……一片無秩序攪動間,從東壁閃進一個玉品頂戴的官員,兩行燈籠上一
寫著“欽差大臣劉”——簇擁著他進來,走致東臺角下站定了,大聲喝道:
“泰接旨,其余人等一律靠後跪下!”
人群定了一下,立刻又亂了,因爲此刻滿院人如驚弓之鳥散立各,不知往哪邊才是“靠後”,聽這一聲各自後退,你碰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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