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乾隆皇帝44 尹繼善泛舟歌侑酒 劉嘯林閑賦譏時文上一小節]他是一向有什麼事說什麼事的,這才知道一封奏折批下來,這些封疆大吏們動盡了腦筋,想的居然不是“該人奏的事是實是虛”,或者“我身邊有沒有這樣的事,該不該奏”,而是案子後頭的“戲”。遂笑道:“要是我,才不這麼想呢,我頭一件事要先看看江南藩庫,清點一下自己。”
“那你連一任巡撫也做不到底。”尹繼善見他如此直率,莞爾一笑道:“自己是清是貪,不用想。身邊有沒有貪官,那是也不用想的,哪裏都有,也早就心中有數。你看,賀露滢的案子,要放在先帝爺手裏,李衛早就不請旨置了。皇上要扭嚴爲寬,你抛出來,那叫不識大局。你自己連官都做不穩,試問你怎麼能切實爲朝廷爲百姓做點好事?如今太平的久了,贓官十八九,清官十一二,有這個比例就算不錯了,真的動手一個一個按律查拿,清到
無魚,林無鳥,官也就沒人做了。”
這也是一片道理。孫嘉淦突然感到一陣不安,他想到了和墨君子一番晤對,真的有點吃不准究竟誰是誰非了:“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啊……”他喃喃自語他說道。尹繼善卻沒聽清,問道:
“你好象很有心事?”
“我有點……怕。”
“怕?”尹繼善頓了一下,“怕贓官多?”
“不,怕貴人們都象你這麼想。”孫嘉淦苦笑道:“那就離革命不遠了。”
尹繼善大笑,說道:“錫公,革命是天道,是大數、聖人爲什麼要說‘和光同塵’?就是要你順天應變。在這一朝,忠心爲這一朝盡心,盡力辦好自己手中的事,也就是延緩革命而已。要阻止這個大數天命,自古誰也沒有辦到過。如今實話實說,皇上要創極盛之世,已經是看得見、摸得到的事了。但‘極盛’而後,必定是月圓而蝕、器盈而虧,皇上博學多識,焉有不知之理?曆數祖龍以來,哪一朝代不是由盛而衰?但創的盛世越是時日長,祚必定越長,這一條有漢唐史作證。所以你這份癡情叫人感動,你想想事理是不是如此。”
“這真叫醍醐灌頂。”孫嘉淦不禁也笑了,“我是慮得太多了。”遂將夜宿石頭城小店,遇到墨君子的事說了。又道:“這事我已奏明聖上。照你說法,那個墨君子竟也是個癡人!”
尹繼善卻沒了笑容,許久,歎道:“山西白蓮教撮爾小寇中,竟有這樣人物?那天下之大,這樣的人多了,不是我滿洲人之福啊……”
孫嘉淦和尹繼善都是奉旨辦學差的人,因而第二天便挂了牌子謝絕一切官員拜訪。尹繼善將巡撫衙門事務都卸了,由江南布政使穆薩哈代署衙務,也帶一群看卷師爺搬進了驿館和孫嘉淦同住,這是爲了避嫌立的規矩,曆來如此。原想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尹繼善從家裏運來了幾箱圖書,想好好閉門讀書,不料五天之後,轉來山西巡撫喀爾吉善又一份奏稿,仍是彈劾官員貪墨,被告卻又換了一個,是山西學政喀爾欽,詞氣也更加嚴厲:“該員賄賣文武生員,贓證昭彰,並買有夫之婦爲妾,聲名狼藉,廉恥喪盡,請旨將喀爾欽鎖拿嚴訊,斬之阙下以做天下貪官墨吏”後頭特加朱批:
轉發各省巡撫。此稿發孫嘉淦著意看。
下頭禮部跪奏:“孫嘉淦已赴江南主持南闱”,乾隆的禦批寫得龍飛鳳舞:
孫某赴江南,乃朕之命,朕焉有不知之理?昏愦!禮部尚書、待郎著各降一級!欽此!
“山雨慾來風滿樓。”尹繼善住在東書房,接到谕旨,立刻到西書房請孫嘉淦看,他仍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氣度,但神已變得嚴峻起來,“錫公,看樣子這一科南闱你未必能主持,我看聖意,說不定要你去山西主持審谳這個潑天大案呢!”
孫嘉淦冬瓜臉埋得低低的,一字一句地審量品評著喀爾吉善那份數千言的長奏折,足有移時,輕輕籲歎道:“是,我也感覺到了,我覺得聖命已經在路上了。這個案子我看了,恐怕要摘掉幾十名山西官員的頂戴。但我不甚明白,就如你說的傅恒在那裏,欽差大臣是現成的銜,就近辦理何其順當?如不用我,又何必專門叫我看這折子?”
“皇上器重你的這點癡忠之心,且你也有煞氣,能避邪。”尹繼善笑道,“至于傅恒,我敢斷言他是喀爾吉善的幕後之主。他不宜出面審理的——”還待往下說,門政氣喘籲籲跑進來,也不及行禮,說道:“中丞,內廷王禮快馬來南京傳旨。剛去過巡撫衙門,撥轉馬頭又來了這裏,現在門口,請二位大人一同接旨!”
二人一聽“有旨”,早已站起身來。尹繼善略平靜一下,吩咐道:“放炮,開中門,設香案!”
“紮!”
這邊兩個人便忙不疊地更,孫嘉淦身著神羊補服,九蟒五爪袍子,珊瑚頂戴;尹繼善戴的是起花珊瑚頂子,錦
補服也穿好了。二人神
莊嚴,各自將手一讓出了書房。便聽前門炸雷般“‘咚咚咚”三聲炮響。二人再不遲滯,搖著方步迎了出去,便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太監雙手赉诏已從中門而入。
“孫嘉淦尹繼善接旨!”王禮滿身灰塵,滿臉油汗,提勁兒拿捏著到上方香案前南面立定,扯著公鴨嗓子叫了一聲,見孫尹二人已俯伏行禮,展開诏旨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朕自禦極以來,信任大臣、恤群吏,且增加俸祿,厚給養廉,恩施優渥。以爲天下臣工,自必感激奮勉,砥砺廉潔,實心盡職,斷不致有貪黩敗檢以幹憲典者。不意竟有山西布政使薩哈諒、學政咯爾欽穢迹昭彰,贓私累累。實朕夢想之所不到。是朕以至誠待天下,而若輩敢于狼藉如此,竟視朕爲無能而可欺之主!
跪在下面的孫嘉淦和尹繼善不禁愉偷對視一眼:果然是這件事。卻聽王禮又念道:
……我皇考整饬風俗,澄清吏治,十有余年始得丕變;今朕即位不久,而即有蕩檢逾閑之事。是既不知感激朕恩,並不知凜遵法,將使我皇考旋轉乾坤之苦衷,由此而廢弛,言念及此,朕實爲之寒心!昔日俞鴻圖賄賣文武生童,我皇考將伊立時正法,自此人知畏懼而不敢再犯。今喀爾欽贖賣生童之案,即當照俞之例而行。若稍爲寬宥,是不能仰承皇考整饬澄清之意也,朕必不出此也。
讀到這裏,口幹燥的王禮清了一下嗓子,瞟了一眼孫嘉淦,繼續讀道:
薩哈諒、喀爾欽二案,已著吏部侍郎楊嗣景前往,會同巡撫喀爾吉善,秉公據實嚴審定谳。今著都禦史孫嘉淦即往山西,主持全案置,可視情形相機定奪。務求審實而谳定。勿以
貴而嫌避,勿以涉衆而移心。即若楊嗣景輩有意爲之開
,該禦史亦當秉公忠誠
之意,執法無貴,機斷
置。其所遺學差一事,即著尹繼善傳旨鄂善會同辦理,特此密谕,欽此!
“臣,遵旨!”
孫嘉淦和尹繼善深深叩下頭去。
……《乾隆皇帝》44 尹繼善泛舟歌侑酒 劉嘯林閑賦譏時文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45 魯盧生作祟入法網 鄂欽差愚昧代行權”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