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乾隆皇帝05 乾隆帝婉言撫老臣 張廷玉諄語教後生上一小節]河工,然後由戶部和兵部沖消賬目就是了。鄂善破産修河理應嘉獎,但河工開支浩大,決非一人能辦,該由官出的還是由官出。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戟隆偏著頭想了想,問道:“戶部是誰管這件事?”張廷玉正追憶間,傅恒在旁笑道:“此人原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去年奉特旨調入屍部。因學問較好,特擢升左中允的。皇上還誇他寫的《琅玡臺賦》來著!”乾隆已是想起來,笑道:“這不是個管賬的人,太迂闊了——叫他明天遞牌子見朕。”張廷玉忙道:“是!”乾隆又道:“河工錢糧支用還是要戶部出。實在沒有,又急用,才能用這法子。凡事一成了例,動辄用兵部的軍需那是不成的。鄂善治河急公求成,確乎是辛苦了——你們看看他這雙手,都凍裂了,往外滲著血珠兒呢!不是躬實地哪會這樣?所以朕很疼鄂善。不但要嘉獎,而且要加級。順天府王滿庚已報了丁憂出缺,就叫鄂善補上。仍以順天府尹兼理河工事宜,調集民夫也容易些兒。”
“皇上!”鄂善渾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全湧到臉上,漲得通紅通紅,顫聲說道:“奴才只是謹守本分而已,皇上如此高厚之恩,奴才如何報答?只要錢糧供應不再滯礙,就是下冰泡著,奴才也要把磚河、滹沱河治好!”說罷,連連碰頭叩首。
傅恒見乾隆已經去遠,鄂善兀自叩頭不已,雙手挽起他。他們極熟的人,本想調侃幾句賀他升官,但鄂善滿手粗糙的老繭刺得他心裏一動,便沒說什麼,只用手拍了拍他手背,轉臉對讷和張廷玉道:“二位相公,要沒別的事,我要到嶽東美那兒去了。”讷
便也起身告辭。
“就不虛留你們了。”張廷玉笑道,“高恒截留十萬石糧的折子寫過節略且不要報,留下來斟酌一下再說。”說罷自送讷
和傅恒出府,到月洞門口才停步踅身回聽雨軒。莊有恭站在門口等候著,見他從微雨中走來,忙下階雙手攙扶他,邊走邊道:“太老師慢點——學生有點不大明白。山東平度顔希深擅自開倉赈濟,高恒擅截漕糧,都是職官擅自越權的罪過,事情明擺著的,怎麼只見軍機邸報登出,不見朝廷
分?”
張廷玉在莊有恭攙扶下坐在安樂椅裏,不勝疲累地長長歎息一聲,撫著前額上稀疏的白發,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異常蒼老深沈:“這是先朝有例的。當年于成龍在清江擅自開倉赈濟災民,部議奪官、鎖拿京師議罪。聖祖爺龍顔大怒,說于成龍一門賢良、愛養百姓、爲君分憂,本當褒揚,反遭彈劾,連索額圖都被掃得一點面子都沒有。如今軍機裏我與鄂爾泰的位置和當年索相是一樣的。貿然循著這例保敘請功,皇上也許說這是沽名釣譽,拉幫結派;若照章程
分,皇上或許又搬出于成龍前例申斥,豈不是自討沒臉?所以先刊在邸報上,不言是非,放一放不妨。”莊有恭沒想到這麼件小事張廷玉竟深思熟慮如此周詳,不禁由衷佩服。太老師爲相四十余年,同朝爲官的革的革、罷的罷、抄的抄、殺的殺,唯獨他榮寵始終,巋然不動。思量著,卻笑道:“懸的日子久了,皇上恐怕要問的。”
張廷玉聽了一笑,卻沒有再說話,眯縫著眼望著天棚,許久,只粗重地透了一口氣。此時天已黃昏,雲晦暗樹影蕭索,縷縷冷風透門而入,掀得牆上字畫簌簌作響,更顯得寂寞難耐。莊有恭本來求問自己前程,見太老師如此冷淡,便讪讪地幹笑道:“我就要回河工上去了。太老師,有余暇給我寫一幅字兒可成?”張廷玉點點頭,養了這一會子神,他的精神好了許多,扶著椅背站起身來,說道:“我這會子就給你寫。”一邊挽袖濡墨,又道:“你的心思再明白不過,想進翰林院也很自然,你是狀元,立馬就能授侍講學士,然後放幾任學政,穩穩當當做一個太子少傅、太子太傅,門生多了,捧場的自然多,不但面兒上光鮮,升官也是極容易的。只要不出纰漏,十年內一個漢尚書是跑不掉的——可這都是一廂情願的事,你懂麼?”說著目視莊有恭。莊有恭正喜孜孜地撫著紙,聽到這裏不禁怔住,微笑道:“請太老師訓誨!”張廷玉將筆放在墨海裏,取過案頭一把扇子,展開了,只見上面寫著:
能慎獨則器自重一筆仿米楷書十分端正。張廷玉笑道:“你的想頭並不過分,多少二甲進士都想走這條路,何況你是狀元!但你太熱衷了,中狀元神志失常,連皇上都知道了。人主不怕臣下熱衷功名,但人主聰敏過人,家升平,求才不免就苛一點。
家重器
戚父子間尚且不輕授受,何況你一個漢人進士!所以我放你外任,一則作事容易見功,二則作事不見功,離著皇上遠,也不易見罪。待到真作出大事業,掙得大功名自然另有一番話說。後生,你說是不是呢?”
一席話說得莊有恭滿面羞慚,紅了臉,扶著紙的手也徽微打抖。他方才心裏一直不服,自己也在河工,也是滿手老繭腕背上血痕累累,就坐在乾隆身邊,偏偏卻表彰了躲在側影裏的鄂善,此刻才明白皇上對自己另有一份苛求!半晌,才呐呐說道:“老相這話,學生如醍醐灌頂。中榜那年,確實是和幾個同年吃酒多了,所以失態了。但這個冤沒
告訴,學生只有自己加勉,兢兢業業爲朝廷作事,以求功名之心修養德
,不辜負太老師栽培苦心。”
“這就對了!”張廷玉那核桃皮一樣滿是皺紋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援筆濡墨,在宣紙上寫了尺幅大小兩個字:
戒得
又密密綴上幾行小字,“乾隆六年十月壬午,莊思泉公囑余作字。因思及昔年扈從聖祖幸避暑山莊事,得此二字。青年亦是同季同時,是日雪大如掌,風嘯如狂,聖祖垂戒諸子于戒得居。吾輩臣子,思及‘戒得’之義,可不慎乎?”
寫罷,正覓圖章時,卻見小路子抱著一疊文書跟著一個太監進來,張廷玉問道:“小路子,怎麼這早晚來了?你的怎麼了,看著有點瘸?”小路子小心地把文書奏折放在長條卷案上,笑著回道:“院裏苔藓賊滑的,摔了一跤,又防著
了這些寶貝,
就有點扭了筋……相爺正寫字兒呐,這可是我的好福氣,我這就要放外任辦差去,跟了您這幾年,總見您給大員們寫字兒,我官太小沒敢張口。今兒既湊上來了,求相爺給點面子,另禀相爺,我如今改名字了,還是萬歲爺
自起的呢……”說著便將乾隆去軍機
“觐見”的情形說了。張廷玉是素來不輕易給人寫字題句的,今日給莊有恭寫條幅,已覺破例,正思量著婉拒,聽是乾隆給肖路正名,便改了主意,笑道:“我的字並不好,官做的大了,人們就虛捧起來,其實自己心裏明鏡一樣,因此只好藏拙,倒也不爲拿大的。今兒你既有福氣觐見主子給你定名字,我索
也給你湊個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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