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安頓住了允禵,似乎去了一塊心病,夜裏在李衛書房裏睡了香甜的一覺。他有早起習慣,第二天叫二遍就起身,在書房前打了一會布庫,自覺精神飽滿,回身進書房在書架上尋書看,見都是些《三字經》、《朱子治家格言》、《千家詩》、《千字文》這類東西,又好氣又好笑。正翻看著,李衛已經進來,打千兒請安:“主子起得早。奴才這裏沒得好書,誤了主子早課了。”
“書都不是壞書,太淺了。”乾隆一笑說道:“傅恒、劉統勳都起來了?咱們怎麼個走法呢?你身子骨頂得下來不?”李衛笑道:“奴才的病怕秋冬,這時分是不礙的。”說著,傅恒和劉統勳已經過來,請了安,都卻步立到一邊。李衛接著道:“既是微服,這麼一群人不明不白地走道兒,沒個名目斷然不成,還是打扮成去信陽府販茶葉的客商。您自然是東家,傅恒是管家,統勳和奴才是長隨。幾個夥計牽馬,馱些京貨,都由侍衛充當。前頭後頭要有打尖和斷後的,裝扮成乞丐。一個暗號都能趕來護駕,離我們後頭十裏,我從善捕營拔了六十名校尉,遙遙尾隨。聖駕安全才不至有所失閃的。路上茶飯不周,奴才女人翠兒——主子認得——讓她跟著,做使喚人,端個茶遞個比男人強。”
“好嘛,傾家侍駕了!”乾隆大爲高興,“就這麼著。預備起來!行頭呢?”李衛到門口招了招手,兩個家人抱著一大疊服進來,衆人都笑著穿換。剛收拾齊整,李衛夫人翠兒已經進來,麻利地朝乾隆磕了幾個頭,起身穩穩重重向傅恒和劉統勳福了兩福。她是一品诰命,劉統勳忙躬身還禮。翠兒笑道:“一晃七八年沒見主子了,上回進宮給老佛爺請安,出來見主子正進養心殿,遠遠瞭了一眼。我們離京時,主子才這麼高點。如今,呀……啧啧……瞧主子這身條兒,這相貌,這富貴氣——真越瞧越愛瞧——怎的老主子說去就去了呢?”女人天生會哭,眼淚說來就來。李衛在旁責道:“行了,行了。叫你見見主子,就唠叨個沒完,大好的起程日子,你哭什麼??”
乾隆笑道:“朕倒歡喜這樣直率兒。李家的,有話路上再聊——咱們走吧。”“稍等片刻——吳瞎子怎麼還沒到?”
“到了!”門外忽然有人答道,一個中年黑漢子應聲跨步進來,頭勒一條漢陽巾,玄長袍領口微敞,露出裏頭一排對襟褂上黑扣子,腳下穿一雙快靴。看去十分英武,只是瞎了左眼有些敗相。吳瞎子當門對李衛一拱,說道:“昨夜三更到的,就宿在這書房廊下梁上。”說著便進前一步,在乾隆面前跪倒行禮,口裏卻道:“小的叩見主子萬歲爺!”李衛府昨夜侍衛
兵密布如林,此人竟能潛入,且在皇帝住房外睡了兩個時辰無人知覺,劉統勳心中異樣驚駭。
李衛見乾隆面現詫異,忙道:“這是我在江南收伏的飛賊,做了我的捕快頭。不是欽案,我從不使他。當年我擒甘鳳池獨闖甘家沖,就帶了他一個。”甘鳳池是江南有名的大盜,與山東窦爾敦,生鐵佛等齊名,乾隆打量著吳瞎子,問道:“你的師傅是武林哪一門高手?”吳瞎子連連叩頭,說道:“是終南山紫霄觀裏清風道長。師傅去世得早,小的受師祖古月道長栽培。不敢欺君,幼時爲父報仇曾殺過人,後來出來闖世面也殺過人。後來被南京李大人擒住了,因小的從不采花,被殺的人又都有罪,就開釋了,跟李大人作事。”
“他並不明著隨駕,只是暗中保護。叫他來是爲防萬一。”李衛笑道:“直隸、山東、河南、江南黑道上的人還都買他的帳。”乾隆便問:“自歸正後還作案不作?”吳瞎子笑道:“和李大人有約在先,頭一條就是行善不行惡,作事不作案。”
乾隆點頭道:“你是山東名捕,也算吏員了。既有福見朕,就是緣分。就賞你爲乾清門三等待衛,禦前帶刀行走。”吳瞎子還在發愣,李衛在旁喝道:“還不趕緊謝恩?”
“謝恩!”吳瞎子忙伏下身子去行禮。
乾隆一行人當天便離京南行。過了邯鄲道入彰德府境,就算進了河南。其時正是五月初,天氣漸次熱上來。路旁的莊稼,那長勢卻稀稀落落。遠看倒也“麥起伏”,近瞧時便令人搖頭,麥稈細得線香似的,麥穗兒大多長得象中號毛筆頭大小,田頭一些小穗頭兒也就比蒼蠅大些兒。乾隆從路上蹚到地頭,分大中小號穗搓開在手心裏數,平均每穗只有十五六粒,不禁搖頭暗自嗟訝。就這樣走走停停,待到太康城,已是過了五月端午。
太康是豫東名城,旱碼頭俱全,爲魯豫皖沖要通衙。當晚在太康城北下馬,前頭打站的侍衛來禀:“……包租不到客棧,只有姚家老店房子寬綽些,已經住了人。我們租了正房,偏院裏的客人老板不肯攆。”
“老板做的對。”乾隆說道:“憑什麼我們要攆人家走?”說著便吩咐:“就住姚家老店。”
他們是大客戶,出手闊綽,下的定銀也多。店老板帶十幾個夥計拉牲口、搬行李,打火造飯,忙活著侍候他們用了晚飯,又燒了一大桶的熱,一盆一盆送到各房,天已經黑了。乾隆在東屋裏歇了一會兒,沒書可看,便隨意半躺在被子上,叫過上房的三個臣子。
李衛他們三個人依次魚貫而入,乾隆含笑示意命坐了。說道:“這一路來,還算太平嘛。早知道這樣,我就單帶傅恒出來了。”
“東家,”劉統勳微一欠身道:“小心沒過逾的,甯可無事最好。”乾隆頭枕兩手,看著天棚出了半日神,問道:“你們這一路,看河南民情怎麼樣啊?”
李衛說道:“我看出兩條:一個是‘窮’,一個是治安尚好。”傅恒道:窮,治安就好不了,又玠這話說得自相矛盾。我看這一路的村莊人煙稀少,有的人家還關門閉戶。聽說一窩子都出去逃荒了。饑寒之下何事不可爲?”劉統勳笑道:“主子這次出巡是‘微服’。前有清道的,後有護衛的,還是很紮眼的。又玠那個快捕頭在綠林裏有那麼大名聲。他不露面,是不是去通知各路‘好漢’,不得在這時候做案?李衛不禁笑道:“這興許是的。不過由我負責主子的安全。主子出來是察看吏情良情的,又不是緝賊拿盜。平安出來平安回去,這是我的宗旨。”
“有這個宗旨固然好,但這一來,就見不到治安真實景況了。”乾隆輕輕歎息一聲,說道:“看來這裏的窮實在令人寒心。王士俊當巡撫,河南年年報豐收。現在是孫玺,自然也要報‘豐收’。不然吏部考功司就要給他記個‘政績平平’。我原以爲由寬改猛難,由猛改寬無論如何總要容易些。看來也不盡然。”說罷下炕趿了鞋走出房門。前店管挑
的夥計早已看見,忙上前問道:“客官,您要什麼?”乾隆望著天上密……
乾隆皇帝09 聞哭聲乾隆查民情 住老店君臣遇異士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