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白渦第11節上一小節] “我不是說著玩兒的,你別以爲你當了副院長就可以把我視作不相幹的路人,我把什麼都給你了,這是事實!”
“我可能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是責任不是我一個人的。”
“一句話說說就完了?爲什麼不把責任承擔到底,幹嗎都推給我一個人!我要想報複早把你的事捅出來了……”
“那樣做對誰也沒有好!”
“對誰更沒好?”
“輕些,小心讓鄰居聽到!”
“我怕什麼?我愛你,可你爲了一個副院長就把我扔了,你從來也不爲我考慮……”
她面孔充血,只有鼻梁是白的。她在發泄對他的不滿,她今天就是來威脅他的。他從來沒有感到她像現在這樣醜惡。
“你……要我怎麼辦呢?”
“我希望像過去那樣,我不破壞你的家庭,我會保護你,可是你不能拒絕我,你的冷淡讓人受不了……”
他坐在椅子上被她抱住了。她簡直是從沙發上彈起來的。他一點兒防備也沒有,眼前一陣發黑。她柔軟的身子抵著他的腦袋,渾身顫抖。她也許真的只愛他一個人。一種邪惡的讓人無法忍受的愛。他難道永遠無法擺她了嗎?他要毀了!
“我真想殺了她!”
他想起了林同生的話。不,那人沒有醉。周兆路重複著這個可怕的聲音,絕望地盯著她的脖子,雪白的纖細的脖子,她的生命就懸在那裏,隨著呼吸而微弱起伏。
“不行,怎麼能在這裏!”
他推開了她,空氣裏有一種可怕的東西在騒動。他就要絕望了。
“爲什麼不能在這裏?”
“我不允許,這是我的家!”
“可你是我的!”
“……乃倩,我求求你……”
他屈服了。像夜一樣的黑暗包圍了他,不論他怎樣掙紮,始終也逃不那幽深的陷阱。他被埋葬了。
下午,華乃倩從那棟樓裏走出來,美麗娴靜,嘴角上甚至挂著一絲羞怯。過了半天,周兆路也出來了,氣宇軒昂,裝筆挺。他到住宅區西邊的河旁散心,手裏拿著一本醫書。他的背比平時駝了一些,從後面看上去
森森的,有一種僵屍的味道。
評審結果正式分布之前,委書記找他談話,非正式地宣布了對他的任命。任期從三月一日開始,他必須在此之前把心研室的工作交待清楚。雖然周兆路一向穩重謙謹,但他的淡然還是叫老書記吃了一驚。
“有什麼困難嗎?”
“沒有,我可以勝任。”
“好好幹吧!”
老書記拍拍他的肩膀。他沒有一絲笑容。好像爲以後的工作過早地陷入了深思。
家人從上海回來了。妻子問他是不是太累了,他說是的,太疲乏了。從那兒以後他再也沒有解除疲乏,臉上總是心力衰竭的樣子。妻子愛撫他時從他頭上揪下了一些白發,歎道:“我的兆路也老了……”
他繃著臉,好像生怕自己哭出來似的。
他給神戶醫科大學拍了電報,表示歉意。電文寫道:“公務在身,恕不能前往,後會有期,同僚頓首。”
大崗升二很快回了信,還寄來一份日本醫學雜志,裏面有他翻譯的周兆路的《證之研究》,把內雜志上他的照片也翻印了,登在譯文之首。介紹文字稱他爲中醫學界的精銳,負有開辟醫學未來的當然重任,雲雲。
三月一日的就職演說大獲成功。部裏來了一個副部長和一些別的角。他的口才發揮得淋漓盡致,四十分鍾的講演沒有底稿,沒有一句廢話,不時還蹦出一些出人意外的小小的幽默。他獻出了智慧和能力的傑作,輝煌的前程擁抱了他。
周兆路站在講壇上,充滿信心地注視全場。他知道自己是什麼形象。是他自己手塑造了這個形象。形象代表了一切。內心沒有任何意義。有誰能夠正視他的心靈呢?沒有這樣的人。也許只有她可以除外。
大家在鼓掌。她也在鼓掌。她美麗的面孔像一朵鮮豔的花朵,他可以在任何地方把她用目光挑揀出來。但他甯肯讓她消失,讓她永不存在。
副院長躊躇滿志的臉上劃過一道憂郁的影,但沒有任何人發覺。不知她注意到沒有。她是鼓掌最賣力的一個人。
他在掌聲中暈眩。這是對他人生的慰藉。他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了這裏,他理應驕傲的。朦胧中他有一種身輕如燕的感覺,失去了束縛,他想到哪裏就能飛到哪裏!
他在飛黃騰達。
一個聲音悄悄地告訴他:當心!他笑了。他知道那聲音來自何方。
周兆路已經沒有恐懼。
(原載《中作家》198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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