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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渦》第7節

第2小節
劉恒作品

  [續白渦第7節上一小節]我?”

  “ma不讓告訴你,說你工作太累情緒不好,怕讓你分心。”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神兒粗暴恍惚。他想幹點兒什麼,想在這個平穩的家庭裏幹點兒什麼。他渴望發泄。

  他把兒子從電視機前揪起來,細細的小胳膊在他手裏掙紮。他沒有打過孩子。妻子驚訝地看著他,但沒有阻攔。

  他不知如何下手。惱急之中拳頭觸了兒子的背,瘦弱的身腔裏發出可怕的咚咚的聲音。兒子跌進過廳,沒有哭,好半天才爬起來,眼淚白花花閃光就是不往下掉。

  “叛徒!”小磊仇恨地望著jiejie,“你答應不告訴爸爸,你答應了!”

  小玲臉漲得通紅,嚇得不知所措。妻子把小磊攬到懷裏,不滿而又膽怯地看了看周兆路。

  “ma,你們答應了不告訴他……”

  兒子終于放聲大哭,毛茸茸的小腦袋在mama懷裏搖來搖去。他一定非常傷心。全家都被這傷心的氣氛籠罩了。周兆路有點兒後悔,他不敢看他們。

  夜裏他感到了妻子的焦慮。她的ti貼很小心,怕惹他生氣似的。

  “你今天怎麼啦?你心裏一定有什麼不痛快的事……”

  “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不嚴厲些怎麼行,要讓他記住這次教訓。”

  “你過去不這樣,太突然了,別說孩子……我也受不了……”

  “原諒我,我太激動了。”

  “是不是單位出了什麼事?”

  “沒有。”

  “和上級鬧矛盾了吧?”

  “怎麼會。”

  “和同事們chu得怎麼樣?你一向是很隨和的,大家不是挺喜歡你嗎,你說過……”

  “沒有任何問題,你放心吧,用不著爲我擔心,真的!我幹得很好……”

  “那我心裏就踏實了。”

  “睡吧,明天我找個機會向孩子們道歉,小磊會恨我嗎?”

  “不會的,他可能要怕你了……”

  周兆路心裏一直酸溜溜的。妻子的撫愛讓人難受。他不僅讓孩子害怕,一定也讓她害怕了。他身上真的流露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嗎?她的ti貼像是奉承。近來他在夫妻生活上過于冷淡,這對她不能沒有影響。

  他想補償一下,但沒有情緒。生理受心理支配,這在醫學上也是形成某種見解的基礎。感覺容易麻痹,熟悉了也就疲乏了。換一種情形,只要出現新鮮的信號,生理就會重新奪得至高無上的地位,擺tuo心理束縛而采取大膽的行動。

  這是一個人們平時不大注意的事實。

  周兆路膝蓋上一直保留著那種粗糙的感覺。當時chuang太響,他們又不想中止。他們幾乎同時想到了那塊不太幹淨的地毯。

  “像野獸一樣!”

  他腦子裏又出現了這樣的念頭。

  他正是一頭野獸。在適宜的時間,在適宜的地點,人人都會成爲野獸。野獸有野獸的下場。人不會有好下場。吃著、喝著、活著、希望著,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一個冷冰冰的屍首能有什麼意義?

  這是人應得的嘲弄。

  大學二年級時上解剖課,臺子上擺著一個幹癟的老婦人。他第一次意識到人死後會是這樣一副醜陋的模樣,整個世界仿佛一下子黯淡了。屍tiyin阜上有一團肮髒的絨毛,tui間是令人作嘔的皺褶。他的好奇心染上了濃重的悲哀。人不該是這樣的!解剖刀劃開了皮膚,像劃開了一層厚厚的牛皮紙似的,殘酷而麻木不仁。他這門功課的成績是優,但他最討厭的就是手握解剖刀面對一個孤立無援的死人。那不是人,是一堆腐肉!

  後來得知老婦人是醫學院的教授,一輩子獨身,生前就把自己預捐給同行了。她大概不知道她的高尚有多麼可怕。周兆路過了許久才從沮喪的心情中解tuo出來。他看出自己很幼稚,學習加倍刻苦。人既然那麼可悲,就不能不愛自己。這個觀點倒一點兒也不讓他感到幼稚。他一直這麼想。他的確愛著自己。

  “像野獸一樣!”

  這yin暗的念頭把深藏在心底的情緒攪起來,有一種宿命的悲觀的se彩。

  他無可奈何。

  他向兒子承認了錯誤,說不管因爲什麼也不該打人。他很慈愛。

  “你抽煙是不對的,知道它的害chu嗎?”

  兒子不理他。一家人都默默不語。他好像不論幹什麼都已經不能被他們所理解。他的家庭如此脆弱,一點兒小小的變故都經受不起。他過去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背地裏做的事一旦讓他們知道,他可以想像家庭會混亂到什麼地步。

  “星期天去香山看紅葉吧?”他提議,情緒高得讓人感到不自然。

  他很少有這樣的閑情逸致,現在也沒有。他對紅葉不感興趣。他只是不知道該爲自己的家庭做點兒什麼。

  黃栌葉初紅,但山坡上多的仍是綠se。他們乘索道車到了山頂。從鬼見愁舉目東望,城市隱沒在灰沈沈的大氣裏,顯得無邊無際的龐大。研究院在城市北部,根本看不著,小得沒有一絲痕迹。他就一直生活在這個輪廓模糊的世界裏。他怎麼活著,幹了點兒什麼,不會給這個輪廓帶來任何變化。人是沙子,是氣ti,城市和原野使他們成了無足輕重的點綴。他的隱私和痛苦,對無數個別人來說算得了什麼呢?大家都有自己cao心的事情。歸根到底人的興趣不在別人。他用不著怕他們。

  在香山頂上那段時間他的心情很好。孩子們也活躍了,拉著他的手在下山的小道上嬉笑奔跑。妻子頓著身子,生怕滑倒,走一步歇一步,她的確像個老太婆了。周兆路心裏生出了一點兒憐憫。他走回去攙扶她,她的笑容說明她很滿足。她的笑容也老了,動作僵硬而笨拙。女人是有差別的,惹是生非的就是這個差別。他想起了另一個女人。

  露shui重重的草地裏,他們緊靠著一棵小樹。她認真地往tui上塗抹防蚊油。光滑的皮膚上是化學品濃烈的香味兒。

  對不起妻子。沒有別的。對不起就是對不起。因爲他從來沒有打算棄她而去。她給了他一雙兒女,事業上的成功有她的心血,他的奮鬥是獻給她和孩子的。抛棄這一切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離開香山的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周兆路想在他們意識不到的時候把蒙在幸福上的那片yin影抹去。他和那個女人的關系也許應該結束了。

  幾天之後,當又一次看到那把鑰匙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決心十分脆弱。陷阱不是那麼容易爬出來的。借口很多,但在說出來之前他自己就先把它們抹煞了。

  他軟弱地看著那個美麗而婬蕩的軀殼。

  “這是最後一次!”

  他鄭重地告訴自己。他希望用行動暗示她這無論如何也是最後一次。但他的行動卻意外地溫柔,像所有身不由己的情夫一樣。類似自殺一樣的情緒使他短暫地陶醉在這種幽會裏。他不知道別的誤入歧途的男人會不會在享樂中産生那種徹底的絕望,那種自暴自棄的荒唐感覺。誘惑在這裏成了難以戰勝的東西。

  “這是最後一次!”

  帶著同樣的決心,在十一月一個星期六的下午,他去了第三次。樓房已經生了暖氣,臥室裏家具齊全。華乃倩的老同學從一個小巧的鏡框裏看著他們。她的確像個老姑娘,照片照得愁眉苦臉。她每個星期天來這裏照看一下,這是華乃倩說的。但周兆路總擔心她會在不適當的時候敲起門來。

  可以躲進壁櫥裏,然後趁人不注意悄悄溜掉。他的確很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

  他事後喝了一杯紅茶,茶葉是自己帶來的。喝完把茶葉倒進廁所沖掉,將別人的杯子仔細地洗幹淨。

  他要趕回家去吃晚飯。

  “下一次什麼時候?”

  她橫在chuang上,遲遲不起來,也不穿yi服。走以前還要溫存一下。他已經熟悉了她的身ti,事情做得從容不迫。她的要求很怪,但他不讓自己吃驚。他不多說什麼,最激動的時候也不說:“我愛你!”他只是一一響應,仿佛在設法讓她安靜下來。

  應該結束了。他發覺自己並不愛她,只是有一種玩弄她的感覺。上一次臨走前,她光著身子從廁所裏出來,突如其來地對他說:“兆路,有件事想告訴你。”

  他正懷著罪惡感默默地穿yi服。

  “他……陽萎。”

  說這個幹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才感到有什麼東西不對頭,他驚呆了。他看出整個事情都滑稽起來。她在玩弄他,她愛他是因爲他是合適的xing的對象。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義,他的荒唐感達到了頂點。肉ti的誘惑力也在那一刻達到了更強烈的程度。他的自責反而減輕了。她潔淨的身子變得單純,仿佛成了兩個人共同的工具。他再也不用爲它戰栗了。

  “問你呢,下一次什麼時候?”

  “到時候再說吧。”

  “兆路,我們別分開,我愛你……”

  他覺得很可笑。他qin她的眼睛、嘴巴,覺出了心情上的微妙變化。她的美麗仍舊使人動心,但已經失去了旺盛的魅力。她是他的一個玩物。她根本不會真正愛他,他也是。有了這前前後後的情景,愛已經不可能存在,愛淹沒在簡單的慾望裏了。

  離開了那座樓房,他想:“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也許不是,都沒有什麼了不起!”

  結束只是時間問題。在這之前要絕對保守秘密,之後更要銷聲匿迹,把這段私情徹底埋葬。相信她也不是認真看待這件事情的人。她對自己的身ti並不愛惜。

  他不愛她。

  周兆路覺得輕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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