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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雪》第1章

第2小節
劉恒作品

  [續黑的雪第1章上一小節]替你辦了。派出所跟我說你三月份回來……”

  “我剛才上派出所去了。”

  “他們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讓我每個月找片警彙報一次,工作的事讓我找辦事chu,您看……”

  “甭著急,大ma給你張羅。管咱這胡同的片警是小劉,跟你歲數差不多,頂多二十五。這孩子脾氣不賴,就是嘴嘎,前些日子還托我給他找對象呢!”

  李慧泉笑了笑。說這些有什麼用?他對警察沒有好感,脾氣不賴的警察世上根本就沒有。他瞧不上他們。當然,薛教導員是個例外。他不認爲他是警察,只能算個好老頭兒,一個難得遇上的笑鼻子笑眼兒的好老頭兒。早晨發還私人物品的時候,教導員把母qin遺留的幾個存折遞給他。

  “別丟了,省著花……別到結婚的時候沒著落,平時自己也攢著點兒。”

  “我知道……再見!”

  “我可不想再見到你了。”

  教導員幫他拎著提包,一直送到汽豐站,像個送兒子出遠門兒的老父qin似的。他在這兒呆了不到三年,教導員可呆了大半輩子。他覺得老頭兒活得挺慘。街上見到的小警察一個個假模假式,恐怕也難得有幾個能混出人樣兒來。他的確瞧不上他們。等有了工作,一定要給老頭兒去封信。他心眼兒太好,可別讓他惦記。想到寫信,李慧泉記起家裏有一本小時候用過的新華字典,他長這麼大沒給人寫過信。不想寫,也不會寫。方塊字對他來說意味著無盡無休的錯別字,想起來就厭煩。他一向認爲它們毫無意義。但是,現在他想寫信,給隨便哪個認識他的人寫封信。不知道那本字典還在不在,也不知道在勞教大隊補習的中學語文能不能派上用場。他有些躍躍慾試。

  下午,羅大ma幫他裝了煙筒和風鬥,又搬過來半筐蜂窩煤。他把存在裏屋的自行車擡到外邊,抹掉厚厚的黃油,把車架和瓦圈擦得閃閃發亮。打足了氣,來不及洗淨髒手他就上街了。口袋裏有存折,爐子已經封好,他要沿著熟悉的街道好好轉一轉。想上哪兒上哪兒,沒人看著你管著你,這滋味真叫人陌生,逗得人就是不想下車,恨不能騎它一天一夜。

  外邊空氣真好,便道上還有積雪,馬路shi淋淋的發黑,行人走得小心而自由,每一張臉都挺qin熱。

  他圍著日壇公園繞了兩圈,又騎進了使館區。他撒了把東張西望,幾個大鼻子娘們兒嚴肅地看著他。一切都讓他高興。他在日本大使館門口下了車,從花壇的shui泥短牆上抓幾把幹淨雪,一邊搓手一邊浏覽畫片櫥窗。

  看到幾個yi冠楚楚的日本大官兒和幾個光著屁gu的日本大胖子。握手的像回事兒,龇牙咧嘴抱著的就不怎麼地道了。大相撲不嫌寒碜,這事讓他想不透,可挺開心。多少有些失望。三年前這些大胖子呆的地方挂著一張日本大美妞兒,戴一頂金帽子,肚皮上吊了巴掌大一塊布,不能說沒穿yi服,可是跟光屁gu也差不到哪兒去。老癟先看了,回來告訴他日本有個光腚皇後,他不信。結果跑去盯了幾眼,晚上睡覺就老琢磨那塊布。本想再去看看沒來得及,讓人給逮起來了。如今美女已不知去向,剩幾個大白胖子在這兒擁抱。確實令人失望。

  他從永安裏折回神路街,進銀行取了五十塊錢。捏著薄薄白幾張紙,要買的東西一樣也想不起來,只想痛痛快快吃一頓。變來順、鴻春閣、齊魯餐廳……,一個個好去chu浮現在腦際,腸子也跟著連連蠕動。不能獨吃,可身邊一個朋友沒有。老癟死了,方叉子給判了無期徒刑,也等于死了。

  他已經沒有朋友,他覺著自己過得挺慘,可朋友們比他更慘,連命都玩兒進去了。

  想到方叉子,立刻沒了食慾。街上有人讓冰滑了一個後滾翻,他想笑卻笑不出來。那人坐在冰上半天不能動彈,紅著臉瞧自個兒的膝蓋。他想過去攙一把,想了想,騎車走了,有點兒不好意思。

  方叉子倒黴賴不著別人。他一直嘴嚴,進了局子就犯慫,給個無期是便宜的。認識的男人裏數方叉子長得帥,大個兒,大眼睛,嘴chun老是紅紅的有點兒女裏女氣。他平時挺仗義,眼神兒也特別機靈。慧泉跟他很鐵,心裏卻明白,那人不定有多少事瞞著他,他也不問。別人告訴他方叉子拍了一個一級品,方叉子不跟他提起,他就裝不知道,他不喜歡女人,他不知道跟女人說什麼而且他愛險紅。他不想在女入跟前露怯,他愛打架。只愛打架打起架來他就知道自己比對手比朋友都強,他們都不如他。他瞧不上朋友們滿嘴騒氣,但有人找他去打架,沒有一回他不打一場威風出來。他向來不怕血。他打架用雜面杖,袖子裏揣著,動手時就“嗖”一下彈出來,把拿刀拿彈簧鎖的對手砸得滿腦袋流血,提起“李大棒子”,朝陽區哪個丫頭養的不怵他!朋友們有求于他,服他,讓他覺著滿足。他不需要別的什麼。幫了忙塞錢不要,請客卻必去,他吃遍了北京所有的好館子。他愛喝酒。最後那次,要是沒出事,全聚德就吃定了。方叉子吹牛讓他喝茅臺,酒沒喝著,倆人全栽進去了。方叉子打架不行,老掖著一把三棱刮刀壯膽。這破刀小子一輩子可能就使了一回,只那一回就給自己賺了一個無期。想想怪不是滋味兒。

  那一次事情幹得不利索。

  李慧泉漫不經心地往東騎,猛然看見了那座小山似的黃se樓房。又是東大橋。他下了車,把它推到路對面的照相館門口支好。門兩邊挂著許多面孔,相片一個比一個大,腦袋也一個比一個漂亮。

  不知道這些人是哪兒的,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麼高興,笑得都挺絕。他點了一支煙,快抽完了才猶猶豫豫地走到大黃樓肚子下邊的過道前面,歪著腦袋朝裏看。樓身擋下的冷風順著過道灌過來,讓入站不穩。shui泥磚吹得幹幹淨淨,有汙濟,但不是血。三年前的痕迹一點兒也沒有了。當時他得了感冒、聽說是爲了一個騒貨,就更不想動。方叉子差點兒沒叫他爺爺,那個穿皮炎克的人挺傲,約了架不自己來,把小娘們幾也挎上了。他迎過去讓她走,她不動,把臉埋在皮大yi的領子裏。

  “這兒沒你什麼事兒,”話沒說完下巴就挨了一拳,腦袋差點兒沒在shui泥牆上磕裂,方叉子怎麼捅了皮夾克,他沒看清,只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聲音。等靜下來,過道裏只剩下他和那個肚子冒血的入。他扭頭看看馬路,方叉于已經無影無蹤,只瞧見穿皮大yi的騒貨鷹似地在街上飛,喊著什麼。他不想跑,覺得很窩囊。如果沒有女人,他早就二話不說上手了。真跌份。他甚至懶得再踢那人一腳,拎著雜面杖慢慢往家走。人群遠遠圍著,沒人攔他,他居然一直走到神路街,在牌坊底下才讓幾個警察蔣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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