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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雪》第3章

第2小節
劉恒作品

  [續黑的雪第3章上一小節]貨。他不管排隊,對節日期間吃什麼也不大留心。他眼裏只有這輛車。他有了一個不會說話的朋友。

  除夕傍晚,羅大ma過來請他到前院吃團圓飯。他正在屋裏嚓嚓地鋸木條,嘴裏叼著一塊扒ji肉。他說什麼也不去。羅大ma嗅到一gu味道,把蹲在爐子上的炒菜鍋的鍋蓋打開,看見了半鍋白湯和幾只豬蹄。他的吃法不對頭。他的飯食裏沒有一點兒青菜。

  他的舊毛yi後部各有一個小碗似的破洞,鞋和褲腳沾了役多鋸末。他的頭發又髒又長。羅大ma覺得這孩子有些可憐。但他哪兒也不想去。他著了魔似地鋸那些老癟留下的木頭,想給自己的三輪車做一副漂亮的車板。

  電視裏春節晚會開播,羅大ma又來招呼他。她說相聲演員全著呢,不看可惜。他一邊鋸木條一邊搖頭。

  “……我的活兒還沒完呢。”

  “過了節再幹!”

  “我心裏不踏實,您讓我幹完了吧……”

  “日子長著呢,有勁兒勻著使,大過節的可別累著!”鞭炮聲起初還稀稀落落,隨後便一陣一陣地密集起來,到午夜就響成了混沌的一片。李慧泉扔了鋸,坐下來喝酒。豬蹄子純得很爛,用筷子一拆就散了。味道還行,略微淡了些。他倒了一碟醬油,蘸著吃。吃著喝著,漸漸地沒了滋味兒,she頭有些麻木。

  鞭炮的聲響大得驚人,裏面有著一種啾啾的鳥叫似的聲音,後窗戶外邊有紅光綠光不時地閃進來。

  都闊得可以了,都活得挺自在。不知道千千萬萬的人都在忙什麼,樂什麼。他樂不起來。母qin如果活著,該是包餃子的時候了。母qin包的餃子很小,牛nai糖似的,他吃起來一口一個。他愛吃餃子。

  在勞教大隊第一次過春節時,他一頓吃了七十六個餃子。吃過以後一下午坐不下來,繞不下來,繞著小cao場不停溜達,想起這件事,他仍舊樂不起來,炖爛的豬蹄子格外粘手.塗了一層豬鳔似的,酒喝得有些浮躁。

  他來院子裏站了一會兒,不冷,也沒有風,空氣五彩紙紛、遠近到chu是爆炸聲。兩米來寬的窄院子橡一口井,上而是火花飛濺的黑藍的天幕。鄰院的錄音機開得很響,一個女人唱著動聽的歌曲,是那種永遠也聽不清歌詞的歌曲。他以爲那一定是個醜陋的發胖的女人。他在電視上見過這些貨se

  她們嗓子不錯,笑得也不錯,但醜陋毀了她們,她們在屏幕上搖頭擺尾,擠眉弄眼,加重了她們自身的醜陋。歌曲也因此變成了某種動物的叫聲或呻吟。只有那些漂亮的女人才配在電視裏露面。漂亮的女人很少。

  他不喜歡接近女人。但他腦子裏不時浮現出一些美麗的女人的面孔。他不記得在哪兒見過她們,所有這些面孔疊在一起,使他分辨不清。她們是一種內容明確的物ti。在某些微妙時刻,他渴望活躍在腦海裏的這些東西按照他的意願行動。他討厭她們。在現實和幻想中,她們都不想受他的支配。

  他無能爲力而又自慚形穢。他知道自己不行。

  李慧泉想起了婬蕩的牆壁。公共廁所刷了白灰卻傷痕累累的牆壁。那些在慾望的轟擊下搖搖慾墜的殘破的牆壁!在那裏,蕩然的奇想和排泄物意外地和諧相chu,使人在自身的肮髒面前無chu躲藏。李慧泉深知自己無chu躲藏。孤獨的除夕夜,他在那面無形的牆壁上勾畫出一系列大膽的聯想。他並不討厭她們。他一向討厭的也許是他自己。他從十四歲開始就討厭自己了。那年暑假前夕的大掃除之後,他在六十八中教學樓三層的男廁所裏無師自通地幹了那件事。他在擋板後面大汗淋漓,滿面通紅。他爲自己身ti的奇妙變化和失去控製而心驚肉跳。他始終想著一張面孔,這張面孔一會兒是他的同學羅小芬,一會兒是他們班的語文女教師。他掉進了深淵,他沒有向任何人講過這件事,也未能阻止這件事繼續發生,他有時很愛惜自己的身ti,有時恨不得毀了它。他用疏遠女人的辦法使自己受到懲罰,但這樣並不能減輕他對自己的輕蔑。他在朋友堆兒裏有不近女se的聲,他不會心平氣和地用下流語言去描述女人,可他知道自己地裏是個什麼東西。他像小偷一樣,通過自身的幻覺間接地竊了女xing的溫柔和激情,他在骨子裏是尊重她們的。他甚至有怕她們。他對女人的態度,在方叉子、老癟他們眼裏一定是個柄。但他就是放肆不起來。他甯肯用雜面杖去砸一個狂妄的類,也不願在女人身上動一指頭。方叉子居然強jian一個賣花生兒的農村婦女,在他看來真是不可思議。

  他有別的辦法。令人煩惱,但是可以適當滿足,而且隱秘、全、簡便。勞教大隊的農田裏有數不清的背yin角落,小樹林、玉地、渠埂後邊、挖過沙子的土坑。注視他的只有天和地。那時他已經不再想念羅小芬,他的單相思毫無目標。他聽命于某種xing。他知道自己會一直往前滑,滑到哪兒去卻茫然不知。他仿看見有個魔鬼在不知疲倦地玩弄他,羞辱他,但他無力抗拒,他疲乏了。鞭炮聲由gāo cháo躍進了低谷,零星的巨響把黑夜托得更加甯靜。別人也樂夠了,吃夠了,弄夠了。城市在黎明前開始沈睡。他感到怅然若失。他沒有對手。走出幻想,他找到一個明確的值得眷戀的女人,他仍舊沒有想到羅小芬,她是那個人。

  解教之後,他還沒有見過她,她利用寒假陪著男朋友去哈爾濱了。她的男朋友是師範大學的助教,她是數學系的研究生,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羅大ma說他們“五.一”結婚,口氣是驕傲而幸福的。

  他跟羅小芬一塊兒長大,一塊兒讀小學和中學。現在已經毫無關系。人家在哈爾濱看冰燈,他在神路街這個yin暗的角落裏幹出卑鄙而傷感的勾當。這都是命運的安排。命運一直在嘲弄他。

  正月初一,他一整天都在拾掇他的三輪車。初二,他騎著它上了街。他在車板下面設計了兩個小抽屜,自以爲很新穎。他到人們告訴他的幾個批發站轉了轉,想認認路認認門面。所有的批發站都是初五上班,商量過似的。他在初五以前無事可做。

  他給薛教導員寫了封信,發出後在郵局附近的書攤上買了一本《古墓屍魂》和一本《美女蛇》。他躺在chuang上一邊看書一邊吃香蕉。他在節日期間吃了八斤香蕉,吃得腸子很滑,老想上廁所。

  書寫得挺好,可看過就忘了。他再看一遍。第二遍和第一遍一樣新鮮。他喜歡那些貌似胡說八道的情節,他喜歡裏邊把女人的那個比喻爲蘑菇。他喜歡的地方很多。書像是爲他寫的。扔了書,他覺得四壁過于空蕩,過于蒼白。他吃香蕉,罵寫書的人是王八蛋。時間走得遲緩。今天和明天大概沒有區別。有區別又怎麼樣呢?大老鼠和小老鼠之間的區別幾乎沒有什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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