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黑的雪第7章上一小節]以後出手,要避開市場管理人員的注意。價錢不能定得太低,那樣更容易使人疑心。總之,他要迅速把這些垃圾清理幹淨。他對將要上當的購物者沒有憐憫。趕時髦的家夥們應當受到懲罰,讓他們穿戴著破爛貨去招搖過市吧!這些東西正是爲他們准備的。
晚上,李慧泉到咖啡館去喝酒。他相中了一種日本産的葡萄酒,顔是綠的,喝著很稠,後勁搶得時間也長。
趙雅秋沒有來。自從那天送她回家之後一直沒見到她。莫非真聽了他的勸告,不來了麼?他—直不敢打聽,怕有人疑心他不懷好意,他生怕有經驗的人從他驗上看出什麼來。能看出什麼,他也不知道。
一個縮頭縮腦的高中生笨拙地端著一杯咖啡,膽怯地攔住一位女服務員。
“師博,趙雅秋今天晚上來麼?”“不來。”“‘五.一’都過了,怎麼還不來?”“文化宮的演出過了‘五四’青年節才散呢,你五號來看看吧!”小夥子點點頭,吸溜吸溜地喝完咖啡,放下杯子就走了。他的校徽是呼家樓中學的,穿戴樸素,不像是貪玩瞎混的學生。一個業余歌星的崇拜者?他要知道趙雅秋今天仍舊不露面,他還會買那杯裝門面的咖啡麼?二塊五一杯,相當于交響音樂會的門票錢了。
李慧泉離開咖啡館,騎著自行車進了馬路對面的樓群。他迷了路,一直沒有找到那座樓房,他記得她住的那座樓前有一塊草坪,但所有的樓房前面幾乎都有草坪。那座樓的樓梯扶手是泥的,他找了半天,看到的全是木頭扶手。那座樓跟她一塊兒躲起來了。
那張柔嫩的女孩兒的面孔已經模糊。他的想象破壞了真實感。他相信只要看到那座樓和那個破敗的單元門,他一定可以記起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但是,一切都沈浸在黑暗中。五月的夜空月光暗淡,草坪是黑的.樹也是黑
的,找不到那座門洞。四周樓房的窗口裏傳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其中最響亮最持久的是一個嬰兒的啼哭。是嚇壞了還是餓壞了?他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那天夜裏,他被身的沖動驚醒。身上有汗,褲衩
漉漉的。
他伸手摸了摸,腹部左側很粘。夢的內容依稀記得,但夢中人他根本不認識。夢和現實都在爭奪他。他終于認定現實沒有帶給他多少快樂,而夢境給予他的竟是加倍的痛苦。夢的內容是可怕的。他懶得去想。天花板的黑暗中是女孩子微笑的面孔,那層閃閃發亮的絨毛正輕輕掃過他的皮膚,他不由一陣戰栗。
羅大說牛
快漲價了,但晚報上有消息披露
蛋將跌價。
不論出現什麼情況,他都需要這些營養品。明天,他要買一只德州扒,補養一下身
,還要買一斤蓮子,熬粥的時候用。這也是受了晚報的啓發。晚報告訴他不少東西。近來他對晚報的興趣超過了其它報紙。它上面有不少別人的生活秘密。一個出身高貴的小夥子,專門割年輕女人的羽絨服;一個四十歲的男人肚子裏有子宮和輸卵管;一個四歲的小男孩從五樓摔下來安然無怎;一對同時降生的雙胞胎被汽車撞死,又同時辭別人世;一個退休老工人的五個孩子都從大學畢業,有博士、碩士、研究生和留學生。消息無窮無盡。除了應付顧客,他一天到晚難得說什麼和看到什麼。他從報紙上找到了一個向外窺視的口子。他讀晚報有一種跟人談話的感覺。它告訴他生活豐富多彩,有人過得不錯,有人卻倒了大黴。他不知道自己今後的命運會怎樣。別人的遭遇對他沒有什麼明確的啓示。但是,看到有人活得丟了人樣。
他心頭略感輕松。石景山一帶有個專門在夜間跟蹤女人、用皮鞋踹女入屁的家夥。此人不來真的,專踹屁
。據晚報說他被判
三年強勞。李慧泉怎麼也琢磨不迫這個怪癖的笨蛋究竟憑什麼跟他遭受同樣的懲罰,三年強勞?
李慧泉認爲這種人應該搶斃。否則,三年之後他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他覺得自己比這個人強。
他也遭了三年罪。但他活在世上沒有對不起人的地方,除了母。母
已經消失,已經化作填在骨灰盒裏的類似等待像煮的中葯材似的東西。他摸過它們,輕得難以置信,發出“嚓嚓”的腳踩爐灰渣似的聲音。這個盒子用紅綢子包裹,塞在大
櫃底層的抽屜裏。那個抽屜裏還有父
穿過而母
一直舍不得扔掉的黑
皮涼鞋,它是父
病故前一年買的,沒穿幾次。母
年年爲它擦油,說等他長大了穿。他長大了,已經看不慣它的式樣和它散發出的死屍似的鞋油味兒。
如今,它長了綠絨毛,正跟鞋盒子融爲一
。它旁邊躺著關懷過它的女主人。他很少動這個抽屜,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把它扔掉,更害怕面對母
的骨灰盒時那種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在晚報裏讀上讀下,可能就是爲了尋找—個相似的故事。
如果世界上或這座城市裏還有另一位與自己母的骨灰盒生活在一起的孤兒.他在百無聊賴的時候應該幹點什麼好呢?晚報只要提供了這樣的故事,就一定會引出結局和答案。但是,晚報顯然對許多事情都不感興趣。而像他這樣的孤兒,要麼是獨一無二別人無從發覺,要麼是太多太濫使別人不屑一顧,他找不到別人是怎麼看他的任何證據。他活著,得自己想辦法。沒有人開導他應當怎樣去
置那批舊貨。更沒有人會向他傳授談情說愛的方法,使他在趙雅秋或別的女人那裏得到他應當得到的東西。李慧泉覺得疲勞的慾念有些死灰複燃,腦子裏旋出一系列燦爛的景象。那本外
畫報上的圖案像一株怒放的花朵,香氣逼人。
第二天,李慧泉買了一些規倍不一的塑料袋,他爲舊物分了類,用塑料袋裝好。他在一個小本子上記下它們的價格,反複推敲,康佳女式三角褲兩元六角五分,那件燕爾服標價一百一十三元整。這種文字遊戲很累人,它使物品抽象化,變得叫人不認識了。
李慧泉把這些貨挂在攤棚裏面,他不想引人注目,他知道一個喜歡奇裝異服的人比一個負責的市場管理人員更有耐心,也更爲敏銳。他等待的就是這些人,他們遲早會從攤群前的人流中蹦出來,對一件外垃圾表示出真心的崇拜。
那件燕尾服被一個東北口音的城市青年買走了。一位中年婦女開口就要六條絲織圍巾,把李慧泉嚇了一跳,他擔心圍巾裏出現過多的未抖落幹淨的頭發或別的東西。日落以後,攤前聚了一些女孩子,她們的目標是面積只有巴掌大小的康佳短褲。她們可能白天就注意到它,只是在天暗下來以後才鼓起前來挑選的勇氣。看著一雙雙嫩的手指把三角褲撐起來,裏裏外外仔細察看,李慧泉深感訂價太低了一些。短褲的遮羞面積越小越能引起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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