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靈素吹滅了蠟燭,放入懷中,一聲不響。胡斐道:“靈姑娘,你這慕容師兄怎麼了?”程靈素“嘿”的一聲,並不回答。過了半晌,胡斐又問一句,程靈素又是“哼”的一下。胡斐低聲道:“怎麼?你心裏不痛快麼?”程靈素幽幽地道:“我說的話,你沒一句放在心上?”
胡斐一怔,這才想起,她和自己約法三章,自己可一條也沒遵守:“她要我不跟旁人說話,我不但說話,還自報姓名。她要我不許動武,我卻連打兩人。她叫我不得離開她身子三步,咳,我離開她十步也不止了……”越想越是歉然,道:“真對不起,只因爲我見這三人很是凶狠,只怕傷到了你,心中著急,所以什麼都忘了。”
程靈素“嗤”的一笑,語音突轉柔和,道:“那你全是爲了我啦!自己忘得幹幹淨淨,卻把錯都推在旁人身上,好不害臊!胡大哥,你爲什麼要自報姓名?這對夫妻最會記恨,一找上了你,
魂不散,難纏得緊。他們明打不過你,暗中下起毒來,千方百計,神出鬼沒,你這可是防不勝防。”胡斐只聽得心中發毛,心想她的話倒非張大其辭,但事已如此,怕也枉然。程靈素又問:“你幹麼把姓名說給他夫婦知道?”胡斐輕輕一笑,並不回答。程靈素道:“你打了他們二人,只怕他們找上我,是不是?你要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胡大哥,你爲什麼一直待我這樣好?”最後這兩句話說得甚是溫柔,胡斐在黑暗中雖瞧不見她的面容,但想來也必是神
柔和,當下也很誠懇的道:“你一直照顧我,使我避卻危難。將心比心,我自然當你是好朋友啦。”
程靈素很是高興,笑道:“你真的把我當作好朋友麼?那麼我先救你一命再說。”胡斐吃了一驚,道:“什麼?”程靈素道:“得點個火,那燈籠呢?”俯身去摸薛鵲丟下的那只燈籠,但在黑暗之中一時摸不到,不知她是丟在哪一草叢之中。胡斐道:“你懷裏不是還有半截蠟燭麼?”程靈素笑道:“你要小命兒不要?這是用七心海棠做的蠟燭啊……嗯,嗯,在這兒了。”她在草叢中摸到了燈籠,晃火折點燃了,黑黝黝的森林之中,登時生起一團淡黃的光亮,將兩人罩在燈籠光下。胡斐聽到姜鐵山夫婦和慕容景嶽接連幾次說起“七心海棠”四字,似乎那是一件極厲害的毒物,燈籠光下見慕容景嶽俯伏在地,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然僵斃,心下登時省悟,“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說道:“若非我魯莽出手,那姜鐵山夫婦也給你製服了。”程靈素微微一笑,道:“你是爲我的一份好心,胡大哥,我還是領你的情。”
胡斐望著她似乎弱不禁風的身子,心下好生慚愧:“她年紀還小我幾歲,但這般智計百出,我枉然自負聰明,哪裏及得上她半分。”這時已明白其中道理,程靈素的蠟燭乃是用劇毒的葯物製成,點燃之後,發出的毒氣既無臭味,又無煙霧,因此連慕容景嶽等三個使毒的大行家也墮其術中而不自覺。自己若不貿然出手,那麼姜鐵山夫婦多聞了一會蠟燭的毒氣,必定暈倒。但那時兩人正夾攻程靈素,出手淩厲,只怕尚未暈倒,她已先受其害。程靈素猜到他的心思,說道:“你用手指碰一下我肩頭的服。”胡斐不明她的用意,但依言伸出食指,輕輕在她肩上撫了一下,突然食指有如火炙,不禁全身都跳了起來。程靈素見他這一跳情形極是狼狽,格格一陣笑,說道:“他夫婦若是抓住我的
服,那滋味便是這般了。”
胡斐將食指在空中搖了幾搖,只覺炙痛未已,說道:“好家夥!你衫上放了什麼毒葯?這麼厲害?”程靈素道:“這是赤蠍粉,也沒什麼了不起。”胡斐伸食指在燈籠的火光下一看,只見手指上已起了一個個細泡,心想:“黑暗之中,幸虧我沒碰到她的
衫,否則那還了得。”
程靈素道:“胡大哥,你別怪我叫你上當。我是要你知道,下次碰到我這三個師兄師姊,當真要提防。你武功自然比他們高明得太多,但你瞧瞧你的手掌。”
胡斐伸掌一看,不見有何異狀。程靈素道:“你在燈籠前照照。”胡斐伸掌到燈籠之前,只見掌心隱隱似有一層黑氣,心中一驚,道:“他……他們兩人練過毒砂掌麼?”程靈素淡淡地道:“毒手葯王的弟子,豈有不練毒砂掌之理?”胡斐“啊”的一聲,道:“原來尊師無嗔大師,才是真正的毒手葯王。他老人家去世了麼?怎麼你這幾位師兄師姊如此無情無義?”程靈素輕輕歎了口氣,到大樹上拔下銀簪和透骨釘,將師父的兩張字谕折好,放回懷中。這時第一張字谕上發光的字迹已隱沒不見,只露出“知名不具”所寫的那兩行黑字。胡斐道:“這字條是你寫的?”程靈素道:“是啊,師父那裏有我大師兄手抄的葯經。他的字我看得熟了。只是這幾行字學得不好,得其形而不能得其神。他的書法還要峻峭得多。”胡斐武功雖強,但自幼無人教他讀書,因此說到書法什麼,那是一竅不通,聽她這麼說,一句話也接不上去。程靈素道:“師父的手谕向來是用三煉礬所寫,要在火上一烘,方始顯現,我又用虎骨的骨髓描了一遍,黑暗之中便發閃光了。你瞧!”說著熄了燈火,紙箋上果然現出她師父手谕閃光字迹,待得點亮燈籠,閃光之字隱沒,看到的只是程靈素所寫的短簡。這短簡自是寫在手谕的兩行之間。因此同是一張紙箋,光亮時現短簡,黑暗中見手谕,說穿了毫不希奇。但慕容景嶽等正自全神貫注,互相激鬥,突見師父的手谕在樹上顯現,自不免要大吃一驚,而程靈素再手持蠟燭走出,一時之間,他們只想著師父所遺的那部“葯王神篇”,縱然細心,也不會再防到她手中蠟燭會散發毒氣了。這些詭異之事一件件的揭開,胡斐恍然大悟,臉上流露出又明白了一件事的喜
。
程靈素笑道:“你中了毒砂掌,怎麼反而高興了?”胡斐笑道:“你答允救我一命的,有葯王的高足在此,我還擔心些什麼?”程靈素嫣然一笑,忽然鼓氣一吹,又將燈籠吹滅了,只聽她走到竹籮之旁,瑟瑟索索地發出一些輕微的響聲,不知她在竹籮中拿些什麼,過了一會,回來點燃了燈籠。胡斐眼前突然一亮,見她已換上了一套白衫藍褲。程靈素笑道:“這衫上沒有毒粉了,免得你提心吊膽,唯恐一個不小心,碰到了我的
服。”胡斐歎了口氣,道:“你什麼都想到了。我年紀是活在狗身上的,有你十成中一成聰明,那便好了。”程靈素道:“我學了使用毒葯,整日便在思量打算,要怎麼下毒,旁人才不知覺,又要防人反來下毒,挖空心思,便想這種事兒。咳,哪及得上你心中海闊天空,自由自在?”說著輕輕歎了口氣,拉過胡斐的右手,用銀簪在他每根手指上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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