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兩人都已甚爲疲累,分別倚在山石旁閉目養神。令狐沖不久便睡著了。睡夢之中,忽見盈盈手持三只烤熟了的青蛙,遞在他手裏,問道:“你忘了我麼?”令狐沖大聲道:“沒有忘,沒有忘!你……你到哪裏去了?”見盈盈的影子忽然隱去,忙叫:“你別去!我有很多話跟你說。”卻見刀槍劍戟,紛紛殺來,他大叫一聲,醒了過來。向問天笑嘻嘻的道:“夢見了情人麼?要說很多話?”
令狐沖臉上一紅,也不知說了甚麼夢話給他聽了去。向問天道:“兄弟,你要見情人,只有養好了傷,治好了病,才能去找她。”令狐沖黯然道:“我……我沒情人。再說,我的傷是治不好的。”向問天道:“我欠了你一命,雖是自己兄弟,總是心中不舒服,非還你一條命不可。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定可治好你的傷。”令狐沖雖說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畢竟是出于無奈,只好淡然之,聽向問天說自己之傷可治,此言若從旁人口中說出,未必能信,但向問天實有過人之能,武功之高,除了太師叔風清揚外,生平從所未睹,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份量之重,無可言喻,心頭登時湧起一
喜悅之情,道:“我……我……”說了兩個“我”字,卻接不下話去。這時一彎冷月,從谷口照射下來,清光遍地,谷中雖仍是
森森地,但在令狐沖眼中瞧出來,便如是滿眼陽光。
向問天道:“咱們去見一個人。這人脾氣十分古怪,事先不能讓他知情。兄弟,你如信得過我,一切便由我安排。”令狐沖道:“那有甚麼信不過的?哥哥是要設法治我之傷,這是死馬當活馬醫,本來是沒有指望之事。治得好是謝天謝地,治不好是理所當然。”向問天伸頭舐了舐嘴
,道:“那條馬
不知丟到哪裏去了?他
的,殺了這許多兔崽子,山谷裏卻一個也不見。”令狐沖見他這份神情,知他是想尋死屍來吃,心下駭然,不敢多說,又即閉眼入睡。
第二日早晨,向問天道:“兄弟,這裏除了青草苔藓,甚麼也沒有,咱們在這裏挨下去,非去找死屍來吃不可,可是昨天跌在這山谷中的,個個又老又韌,我猜你吃起來胃口不會太好。”令狐沖忙道:“簡直半點胃口也沒有。”
向問天笑道:“咱們只好覓路出去。我先給你的相貌改上一改。”到山谷裏去抓了些爛泥,塗在他臉上,隨即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揉了一會,神力到,長須盡
,雙手再在自己頭上一陣搓揉,滿頭花白頭發
得幹幹淨淨,變成了一個油光精滑的禿頭。令狐沖見他頃刻之間,相貌便全然不同,又是好笑,又是佩服。向問天又去抓些爛泥來,加大自己鼻子,敷腫雙頰,此時便是對面細看,也不易辨認。
向問天在前覓路而行,他雙手攏在袖中,遮住了系在腕上的鐵鏈,只要不出手,誰也認不出這禿頭胖子便是那矍铄潇灑的向問天。二人在山谷中穿來穿去,到得午間,在山坳裏見到一株毛桃,桃子尚青,入口酸澀,兩人卻也顧不得這許多,采來飽餐了一頓。休息了一個多時辰,又再前行。到黃昏時,向問天終于尋到了出谷的方位,但須翻越一個數百尺的峭壁。他將令狐沖負于背上,騰越而上。
登上峭壁。放眼一條小道蜿蜒于長草之間,雖然景物荒涼,總是出了那連鳥獸之迹也絲毫不見的絕地,兩人都長長籲了口氣。次日清晨,兩人徑向東行,到得一大市鎮,向問天從懷中取出一片金葉子,要令狐沖去一家銀鋪兌成了銀子,然後投店借宿。向問天叫了一桌酒席,命店小二送來一大壇酒,和令狐沖二人痛飲了半壇,飯也不吃了,一個伏案睡去,一個爛醉于
。直到次日紅日滿窗,這才先後醒轉。兩人相對一笑,回想前日涼亭中、石梁上的惡鬥,直如隔世。向問天道:“兄弟,你在此稍候,我出去一會。”這一去竟是一個多時辰。令狐沖正自擔憂,生怕他遇上了敵人,卻見他雙手大包小包,挾了許多東西回來,手腕間的鐵鏈也已不知去向,想是叫鐵匠給鑿開了。向問天打開包裹,一包包都是華貴
飾,說道:“咱二人都扮成大富商的模樣,越闊綽越好。”當下和令狐沖二人裏裏外外換得煥然一新。出得店時,店小二牽過兩匹鞍辔鮮明的高頭大馬過來,也是向問天買來的。二人乘馬而行,緩緩向東。行得兩日,令狐沖感到累了,向問天便雇了大車給他乘坐,到得運河邊上,索
棄車乘船,折而南行。一路之上,向問天花錢如流
,身邊的金葉子似乎永遠用不完。過了長江,運河兩岸市肆繁華,向問天所買的
飾也越來越華貴。舟中長日,向問天談些江湖上的轶聞趣事。許多事情令狐沖都是前所未聞,聽得津津有味。但涉及黑木崖上魔教之事,向問天卻絕口不提,令狐沖也就不問。
這一天將到杭州,向問天又在舟中替令狐沖及自己刻意化裝了一會,這才舍舟登陸,買了兩匹駿馬,乘馬進了杭州城。杭州古稱臨安,南宋時建爲都城,向來是個好去。進得城來,一路上行人比肩,笙歌
。令狐沖跟著向問天來到西湖之畔,但見碧波如鏡,垂柳拂
,景物之美,直如神仙境地。令狐沖道:“常聽人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沒去過,不知端的,今日
見西湖,這天堂之譽,確是不虛了。”向問天一笑,縱馬來到一個所在,一邊倚著小山,和外邊湖
相隔著一條長堤,更是幽靜。兩人下了馬,將坐騎系在河邊的柳樹之上,向山邊的石級上行去。向問天似是到了舊遊之地,路徑甚是熟悉。轉了幾個彎,遍地都是梅樹,老幹橫斜,枝葉茂密,想像初春梅花盛開之日,香雪如海,定然觀賞不盡。穿過一大片梅林,走上一條青石板大路,來到一座朱門白牆的大莊院外,行到近
,見大門外寫著“梅莊”兩個大字,旁邊署著“虞允文題”四字。令狐沖讀書不多,不知虞允文是南宋破金的大功臣,但覺這幾個字儒雅之中透著勃勃英氣。向問天走上前去,抓住門上擦得精光雪亮的大銅環,回頭低聲道:“一切聽我安排。”令狐沖點了點頭,心想:“這座梅莊,顯是杭州城大富之家的寓所,莫非所住的是一位當世名醫麼?”只聽得向問天將銅環敲了四下,停一停,再敲兩下,停一停,敲了五下,又停一停,再敲三下,然後放下銅環,退在一旁。過了半晌,大門緩緩打開,並肩走出兩個家人裝束的老者。令狐沖微微一驚,這二人目光炯炯,步履穩重,顯是武功不低,卻如何在這裏幹這仆從厮養的賤役?左首那人躬身說道:“兩位駕臨敝莊,有何貴幹?”向問天道:“嵩山門下、華山門下弟子,有事求見江南四友,四位前輩。”那人道:“我家主人向不見客。”說著便慾關門。
向問天從懷中取出一物,展了開來,令狐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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