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毒太陽曬得人頭暈眼花,今年開春以後,這一帶就沒下過一天雨,連清漳河也見了底,今年高粱谷子的收成,大概是完了。
寬闊的南北大官道黃塵滾滾,路旁的草木一片枯黃,毫無生氣。路面積了半尺厚的浮土,一腳踏下去,浮土飛揚。一兩個人走無所謂,人一多,走在後面的人那就慘了,塵埃像是濃霧,大太陽下三丈外不見人影。
車聲辚辚,河南彰德府至京師真定府的長程馬車,正轟隆隆地駛過小屯鎮,進入磁州地境。已經是午牌末未牌初,還有三十裏方可到磁州淦陽驿站頭。如果沿途不出纰漏,一個半時辰趕到站頭應該綽有余裕。
那時,磁州仍屬于河南的彰德府,與京師的廣平府交界。從磁州至邯鄲,中間是兩省交界。北行的旅客,在磁州查驗路引,南行的旅客,則在邯鄲查驗。
官道寬闊,可容六輛大車並行。這是安遠車行的大型客車,六匹健騾,大型車廂可乘坐十二名旅客,但通常僅乘十人,以便攜帶行李以及帶一些貨物。駕車的由兩個人負責,一位大掌鞭,一位小夥計任副手。
車過小屯,車廂內一名中年旅客拍著車窗叫:“大掌鞭,剛才那座小鎮不是小屯麼?怎麼還不打尖,熱得受不了啦!老兄。”
大掌鞭是個四十來歲大塊頭,扭頭說:“別叫,客官。小屯的井快見底啦!哪有
供給咱們打尖?忍住些,咱們到前面小漳莊歇歇腳。”
“叭”一聲鞭響,騾車速度加快,車後的塵埃揚得更高,騰升四五丈,整條官道上形成一條滾滾黃龍。
小漳莊在漳河南岸,距小屯約五裏地。莊北是橫跨漳河的大木橋,只看到河心的一線渾影。這條漳河從山西太行山流入州境,上源分爲清漳與濁漳兩支,經常泛濫成災,河道經常遷徙,時南時北十分討厭,形成河北南部平原的災禍之源。目下這條河是在正德年間南徙而來,經衛縣流入衛河。後來在萬曆十六年北徙,分爲兩支,一徑成安肥鄉,一徑邯鄲廣平。以後更是變化莫測,遷徙不定,時涸時濫,令人頭痛已極。
在位于路右,是一座僅有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在路側建了一座長長的歇腳棚,五六株高大的槐樹正好避一避灼人的毒太陽。
距小漳在尚有兩裏地,車後蹄聲如雷,三匹健馬沖過蔽天黃塵,並排掠過騾車,最右側的騎士在超越時,扭頭破口大罵道:“兔崽子!幹旱天車趕得那麼快,不讓人走了是不是?他娘的該死。”
罵聲未落,三匹馬已踐起滾滾黃塵,如飛而去。
滾滾塵埃裹住了騾車。大掌鞭苦笑道:“他們三匹坐騎並辔飛趕,蕩起的黃塵並不比咱們少,居然罵起大街來了,真是不講理。”
副手小夥計是個十六七歲的雄壯小夥子,與大掌鞭同樣打扮。青布無袖大褂,燈籠褲打裹,小簾草帽,青帕包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目送遠去的坐騎,搖搖頭說道:“六叔,他們好像是大趙鎮的人。”
大掌鞭點頭道:“誰說不是?馬臀上烙著的大字烙記就是活招牌。也只有大趙鎮的爺們,才敢那麼囂張。”
“聽說他們的馬都是軍馬,不知是真是假?”
“只對了一半。他們與盜馬賊有往來,與真定衛的將爺也有勾結,將軍馬的烙記刮掉,敷上特製的補膚膏,落癡時不留痕迹,然後烙上大字烙記,便是大趙鎮的馬了。你可不要到亂說,小心禍從口出。”
“六叔,誰又敢在老虎嘴邊拔毛?小侄可惹不起大趙莊的爺們,腦袋還得留著吃飯呢。”
驿車到達小漳莊的歇腳棚,槐樹下拴著先前超越的三匹坐騎,三位騎士已飲馬洗漱停當,坐在棚內歇涼。
騾車緩緩停下了,大掌鞭好長鞭跳下車座,拉掉掩口巾,亮著大嗓門叫:“客官們,咱們歇歇,一刻時辰後動身。河邊掘有
井,諸位可以下去漱洗。請注意,。不要進村莊,這裏不比小屯,沒有小食店打尖,進去找不著吃食不要緊,萬一引起口角傷了和氣,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鬧旱災大家火氣大,情緒不安,瞟一眼也可能動拳頭抄家夥,劃不來。好在不久便可到達磁州,不怕有錢沒
花。”
十名旅客紛紛下車,一個個灰頭土臉,搶到樹蔭下劈劈啪啪猛拍身上的塵埃,腳快的已向河邊跑,到新挖的井漱口解渴。
大掌鞭與小夥計取出桶,取
飲騾,一陣好忙。
沒有一絲風,樹蔭下依然悶熱,暑氣迫人。涼棚四面透風,但毫無涼意,但比起悶熱的車廂,卻又好得太多了。洗漱畢的旅客,都到樹下歇息,只有兩名旅客一面用汗巾擦臉,一面向涼棚走來。
走在左首的中年旅客擡頭望天,向同伴歎口氣說:“這個老天爺真也坑人,開春以來就沒下過一滴雨,麥子的收成少了一半,眼看高粱谷子兩頭落空,今年日子難過哪!”
右面的年輕旅客苦笑道:“靠天吃飯,哪能不難過?依我看,這麼悶熱,三天之內可能有大雨。”
“這時下雨也沒有用了,杜兄。”
“不無小補,是麼?”
“唉!反正怨天也沒有用。”
“你們生意人,反正不靠天吃飯,還有什麼可埋怨的?”杜兄淡淡一笑說。
“哪能不埋怨?兄弟在磁州有五座窯,陶器行銷南北六府,一鬧旱災,誰還買我的陶器?”
說話間,踏入涼棚。兩人瞥了三騎士一眼,避至另一端的木架長凳落坐。
三騎士相貌凶猛,身材魁梧,上已經
掉搭在凳上,露出毛茸茸的結實
膛,架起二郎
,倚柱半躺著以汗巾扇涼,旁若無人。
接著,進來了另一名高大的旅客,一面走,一面擰幹開巾的。
一名騎士怪眼一翻,坐正身形欣然叫:“咦!你不是妙手摘星解兄得勝麼?”
妙手摘星呵呵笑,說:“哦!原來是趙兄宣威,好久不見,近來得意麼?”
趙富威拍拍長凳,笑道:“坐下談,坐下談。這兩年,兄弟在開封附近混了一段日子,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年初方返家吃閑飯,閑得無聊,上月下旬又到衛輝幫朋友幾天忙,正要回家抱老婆啃窩窩頭。你呢?”
妙手摘星搖搖頭,將汗巾搭在肩上坐下說:“不好混,老兄。兄弟在湖廣混了兩三年,銀子賺了不少,花得也多。上月接到京師懷遠局單總镖頭的口信,要我到镖局子幫幫忙,因此匆匆北上。”
趙宣威笑道:“喝!在懷遠镖局有份差事,那可神氣啦!京師四大镖局,懷遠名列第一,專走晉陝,從來沒碰過釘子。解兄,這幾年都在南方得意,對北地是否生疏了些?懷遠走的是關外镖,邊疆一帶,這幾年都不平靖,北虜經常南下牧馬,有不少草莽英雄乘機崛起,你老兄倒得小……
草莽芳華第48章 旅途風波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