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要做某件事,或者准備做某件事時,必須計算得十分精確,才會獲得預期的效果;柳思就是這種計算精確的人,他時時刻刻都在准備應付意外。
他有隨時應付意外的理由,這與他在短短的八年期間,所經曆的冒險生涯有關。他的冒險生涯與江湖闖道者差不多,大半日子在生死門進出,在血腥暴力中浮沈。
有時,也與血腥暴力無關。
四年前,他曾經一時興起,跑到西番邊地蘭州衛(當時九邊之一,屬陝西布政司。衛,指軍政府),應征做鬼。
那是報洪汛的奇特組織,每個人皆是超塵拔俗的高于。
黃河汛期以春汛最爲可怕,春雨加上冰雪融解,極爲猛烈,成爲最可伯的孽龍,任何一
地方決堤,死的人畜將成千上萬,甚至數十萬。
因此黃河下遊的防洪工作,必須及早准備,數千裏流域,數百萬搶救堤防的人兢兢業業嚴陣以待。
但千千萬萬人不能日夜列陣候命,所以預警工作必須周全,鬼便應運而生。
通常,蘭州位警戒線超出一寸,潼關以下一段河面,
位則升至一丈,增加一百倍。那是從河套以下一段河流所彙集的
量,加上渭河的
量所形成的現象。
蘭州的警戒位每升上一寸,便會派出十至五名
鬼,身上綁上四只羊皮氣袋,帶了充足的食物與
囊.背袋中有
位標記的四十支標簽。往河裏一跳,順
漂流,十天半月便可漂潼撞關。人一進
便沖散了,各奔前程。
潼關是第一站,必須以精妙的近岸。岸上有候報站,沿岸有百十個人排開晝夜等候,輪值注意洶湧的河面,接到簽發布警訊,嗚鑼告知各地
位的強度。
鬼不上岸,沿岸漂流,將標簽向岸上飛投,隨即再往下遊漂。此後每一座州縣(河南岸近河的州縣)皆如法炮製。
通常,鬼漂至徐州便可登岸了。如果無法登岸,很可漂至淮安,甚至會漂入大海。最短的曆程是一月,最長的很可能二月出頭。
想想看,那是何種可怕的光景?
在凶猛的滔滔濁裏漂流兩個月,每天吃幹糧,隨時都可能被漂流物撞昏,被遊渦所吞噬,被
怪做點心,全身被泡得像浮屍。
登岸之後,憑符牌可以免費至各驿站食宿,迢迢數千裏,徒步返回蘭州領錢,准備第二年再漂流。
那根本就不是人幹的活計,但待遇還真不錯。每年失蹤死亡的淘汰率約在十之四左右,極爲驚人,真正的賣命行當。生死是個人的事,與血腥暴力無關。
這製度好像維持至滿清中葉,以後便用不到人了。
年輕人喜歡冒險,他就是這種人。
一個缺乏雄心壯志,僅抱著好奇玩命興趣闖蕩的人,通常會産生周期的倦怠,或者有一陣子休眠逃避期,所以呆在騾車行安分守己並沒與現實
節,沒找一
山明
秀的地方躲起來睡懶覺。日夜還得在江湖連續冒險玩命的生涯,他對冒險玩命生涯樂此不疲。
二十六歲了,他還沒打算成家安頓下來。
※ ※ ※他計算得相當精確,在天黑城門關閉的同時,飛快地搶出城,把在後面盯稍的人擺了。
當然,他知道城困不住某些人。那些高來高去的武林高手,根本就不在乎偷越城關被抓住殺頭。但至少,盯梢的人不可能立即跳城追蹤他了。
其實,他毫不介意有人跟蹤,只是不想在倦怠休眠期間受到打擾,不希望生無謂的閑氣。
惹上了麻煩,就得隨時防範意外發生。
他並不知道追蹤的人是何來路,反正這些人對他並沒構成威脅。
他並不在車行食宿,在南關的一條小巷子,租了一間小屋棲身,早餐後才向車行報到。
他知道白發郎君曾經向人打聽有關他的底細,這個鬼不難應付,何況那家夥自顧不暇呢。
三更天,他離穿
,出客廳點亮了菜油燈,小小的客廳閃動著朦胧的幽光。
每天晝夜各一次練先天真氣,風雨不改。不管任何奇功秘技,或者普通的拳腳,一天不練,必定停止進步;三天不練甚至有退步的可能。
一個沒有進步的江湖闖道者,是闖不出什麼名堂的,只配與差勁的對手周旋,丟命的機會卻多得很。
氣行三周天,他的五獄朝天式坐姿,有了奇異的變化,雙手徐徐外張,掌心向上,掌心的勞宮穴先出現一星銀灰,徐徐增大,肌肉時脹時縮,銀白的中心,隨擴大而呈現不斷波動的漣漪。幽暗的菜油燈,火焰本來是暗紅的、靜止的,這時開始以波
形搖晃,由暗紅變爲白綠
。
盛夏炎熱,三更天熱末退,但小廳似乎因菜油燈的火焰變
、搖晃,似乎氣溫正逐漸下降,感覺中熱
已不複存在,反而有
涼的氣
流動。他全掌已呈現銀灰
,肌肉的漣漪擴動逐漸加快,一圈圈波動起自掌心,一圈圈向外流湧。
而他的頭上昆侖頂,隱約有一團海碗大,若有若無的光影或霧影,時隱時現,時脹時縮,與掌心的漣漪幻出的波動銀光,律動是一致的。
他全身似乎有怪異的氣旋流動,他成了某種怪異力場的中心。
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分張的雙手絲紋不動。
廳後進是小小的天井,傳出輕微的抉飄風聲。按理,他根本不可能聽到天井的輕微聲息。
他不但聽見了,坐式也恢複原狀。五嶽朝天坐式是玄門弟子的打坐方式。禅門弟子須盤膝或金剛坐式,而且頭部須正或微垂。所以從外表觀察,玄門弟子采順乎自然、開放、吸取;禅門弟子正好相反,內斂、自閉。
“喝!你小于練得好勤。”後面走道傳來洪亮的叫聲:“故人夜訪,何以待客?”
他整而起,挑亮燈火。
“廚下有酒有剩菜。”他說:“要不,明天請你們上彭城酒樓。呵呵!諸位,別來無恙。請坐。”
來了三個人,一個比一個雄壯,年在四十上下的男人顛歲月,穿了華麗的綢長衫,倆佩劍一佩刀,氣概不凡,人才一表。
三人落座,他用桌上的茶壺裏冷茶待客,
“從京都來?”他含笑問,“陸都堂可好?”
“不大好,酒過度。”上首那位爺搖頭苦笑,“都堂這一年來很少外出行走,坐鎮京都嚴防嚴家父子蠢動。人一疏懶,再好
好酒,那禁得起旦旦而伐?我們從京都來,往安陸別業傳信。你怎樣?近來可好?該靜極思動了吧?我真搞不懂你這小子,一個叱咤風雲的英雄好漢,居然自貶身價,隱身市井胡混,要休息也該找高樓大廈婢仆如雲享福呀?你有的是錢。”
“孫老哥,別誘惑我好不好?”他笑吟吟緊盯著對方:“聽你的口氣,你絕不是路經徐州,心血來,半夜三更來找兄弟敘舊的。”
“不錯,來找你,專程。”孫老哥鄭重地說。
“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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