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不相識
已經是第二個年頭在工地過春節了。窗外傳來一陣陣人和機械的喧嘩聲。由于工期緊迫,春節也沒有停工。我也不太理會這些,仍和去年一樣,躲在工程監理的小樓裏飲酒度歲。與去年不同的是:今年我邀請了文物局的代表宋斯萌和業主代表邝達曼兩位和我共度除夕——留在工地過年的大男大女大約只有我們3位了。
我使出吃力氣,精心製作了幾道家鄉名肴,還備上一瓶五糧名釀來招待這兩位佳賓。別看我們現在厮混得熟,情同手足,其實,相識也不過兩三年,而且在初識時還鬧過不大不小的別扭。誇大點講,真叫“不打不相識”。
和斯萌的初次見面, 是在4年前召開的光明特種材料研究所基建工程設計審查會上。那時我還在建築設計院裏工作。這份待審的設計書就是我的傑作,我自信設計書的質量堪稱優秀。不但是方案合理、論證有據,而且技術先進,造價、工期兩低,更具特的是文字結構嚴謹,通暢流利,即使達不到進“古文觀止”的
平,作爲“作文範本”可是綽綽有余了。加上我在會上臨場發揮口吐蓮花,說得那些上了年紀的審查委員連連點頭,眼看就可以順利通過,不想忽然從座位席中站起一位女委員,侃侃發言:
“我認爲設計中對文物發掘保護方面考慮不夠,所列經費過少,也沒有根據。作爲文化界代表,我不同意。要求設計院按家有關規定重新編製,並應和我們隨時聯系,聽取我們的意見。”
這正是半路殺出程咬金,陣勢大亂。我斜眼觑去,那是個瘦伶伶的女同志,瓜子臉,還有幾點淡淡的雀斑。後來知道她是文物局的宋斯萌長,一個有名潑辣的老姑娘。年少氣盛目無余子的我豈能忍受,站起身來激烈辯論。我從工地的地理位置——靠近松花江的邊荒地區說起,這地方到現在都屬于窮困地區,可想而知在往昔是如何的渺無人煙了,哪來“文物”?接著我又大談勤儉節約的民族傳統美德,狠狠批評那種不講具
條件大手大腳的錯誤做法,力主概算決不能再增加……我發揮得淋漓盡致,自我感覺極其良好。但那位宋
長不爲所動,用簡單而堅定的言辭一次次地駁斥我的理由,看來她對工地的曆史地理條件以及法律製度方面的知識比我知道的多得多,似乎句句話都有根有據,幾個回合下來,我就招架不住了。在情急之中,我失去了禮貌,氣呼呼地說了句損人的話:
“拆穿了講,文物局不過想雁過拔毛多弄幾個錢發獎金罷了。你們到底要多少,幹脆說個數,別在這裏糾纏不休。”
這話激怒了老姑娘,她憤然起立:
“我抗議鍾工程師這種汙蔑的話,如果他不道歉收回,我就退席。”
事情鬧僵了,幸虧一些老委員都是和稀泥的老手,慌忙勸止了鬥爭的雙方。最後會議決定,責成設計院會同文物局重編文物保護一章,另行送審。這在我的個人奮鬥史上是少有的敗仗。就這樣,宋斯萌作爲文物局代表來設計院和我重編那一章內容。開頭時我對她忌恨有加,還讓她穿過好些玻璃小鞋以泄私憤,但相一年下來,她的堅定、直爽、公正的
格漸漸感動了我,尤其她在文史方面淵博的知識,實非淺顯如我輩所能望其項背。加上她在生活上對我的關心照顧,在“重編”工作完成後,我們之間的芥蒂已經全消了。2年後工程開工,我調工程監理
任副總監,她也來擔任生態環境監理,我們就像
弟一樣相
無間了。
至于我和邝達曼的交情要短一些。 那是開工後2個月,研究所忽然把他們派駐工地的總代表召回另有任用,改派他來繼任。我到火車站去接他時,發現他是位戴著深度近視鏡、有些迂腐氣的“老九”。“此子可爲我所用”,我暗中對自己說。所以開始時我們相得不壞。毛病出在一次夜間小酌。我多飲了幾杯五糧液,頭腦醺然,也控製不住自己的
頭了。我在吹了一頓自己在建築結構上的造詣後,挑戰似地問他:
“達曼,聽說你們這個‘特種材料研究所’就是研究玻璃的,是嗎?”
“嗯,不能說玻璃,應該稱爲光學材料。”
“光學材料?別吹得那麼好聽,玻璃就是玻璃嘛,何必面上貼金呢。達曼,這玻璃有什麼好研究的,還要蓋什麼研究所大樓,我看你們也是花家的錢不心疼,弄些皇糧養幾個人吧。”
達曼把酒杯一放,抹下臉來厲聲道:
“我不許你貶低我們的研究工作。你不要狂妄自大,你肚子裏有多少貨!玻璃,你知道玻璃有多少奧秘?幾代科學家都研究不窮。像你這樣淺薄的人,磨成粉還不配當玻璃的填料呢。”
後來的事我有些記不清了,反正兩個人動了全武行。我打碎了他的“酒瓶底”,他砸爛了我的祖傳瓷酒壺,直到鄰居聞聲而來把他架走。此後,我們有半個多月彼此不搭理。但接著我患上重感冒轉肺炎,還是他首先發覺,護送我上醫院。從醫院出來後,我們彼此說著道歉的話,形容詞都用上最高級,我們的友誼才又恢複了。我們經常夜飲,但達曼堅決不許我過量。“以半斤爲極限——爲了我們的友誼”,他經常這麼說。
這些往事如過眼雲煙,我們終于成了知己,也不怕別人說我們開三家店。由于我燒得一手好菜,逢年過節總是我設宴款待他們,大除夕就更不必提了。我們飲著佳釀,品著佳肴,信口漫談,窗外下著鵝毛般大雪,室內溫暖如春,也是人生一樂。我又打趣宋斯萌:
“我的宋大,開工到現在也沒挖出半塊秦磚漢瓦,看來你的預言要落空呢。”
“我甯可自己的預言落空,也不願挖出個文化堆積層,迫得研究所所址搬家,你這個設計負責人就要哭鼻子啦。你知道我是最怕小弟哭鼻子的,眼淚鼻涕一大把的呀!”斯萌反相譏。
“我估計文化層是挖不出來的,”達曼挾了塊醋魚放在嘴裏品味,“就怕碰上軟基,要理,就影響工程進度了。小鍾,你們的勘探點好像太少了。”
“大哥休得驚慌,山人自有算計。從宏觀調查到微觀分析,這裏不會出現什麼軟基的。”我放下酒杯,拍打脯。
正在酒酣耳熱之際,電話鈴卻掃興地響個不停。是誰這麼敗人興致,我惱怒地提起話筒,但還來不及容我發話,現場指揮胡工程師的大喉嚨就響了起來:
“是鍾工嗎?快到現場來。在廠址的東北角,出現了一大塊軟基,比淤泥還差,一臺推土機已經陷了下去,我們挖出了好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你快來看一看……”
我愕然地立著不動。斯萌和達曼再也不打趣我了。他們也站起身來,幫我披上大:“小鍾,別著急,我們陪你去看一下。”
工地挖出個大糞窖
……
偷腦的賊第九篇 宋徽宗之死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