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密露出相當謹慎的神氣,望著秋蓬塞給他的一包東西。
“就是這個嗎?”
“是的。要小心,不要灑在你身上。”
唐密小心的聞聞那個包,然後精神勃勃地說:
“啊,真的要小心。這難聞的東西是什麼?”
“是阿魏樹脂(asafoetida),”秋蓬說。“一個女孩子要是有一點這種氣味,男朋友就不會對她那麼勁了,這是報上廣告的話。”
“有點兒b.o.(孤臭)的味道。”唐密低聲說。
以後不久,逍遙賓館發生了好幾件事。
第一件事是麥多斯先生房裏發現的那種“怪味兒”。
麥多斯先生本不是一個喜歡訴苦的人,起初,他只是輕描淡寫的提到過這件事。後來,他的口氣就愈來愈肯定了。
大家舉行了一個秘密會議,普林納太太應邀出席,經不起大家一致的反對,她不得不承認,那間房裏確有一種氣味,是一種很顯著的,難聞的氣味。她說,也許是煤氣爐的開關漏氣的關系。
唐密彎下身,懷疑的聞了聞。他說,他以爲那氣味不是由那兒來的,也不是地板下面傳來的。他本人認爲一定是——來自一只死老鼠。
普林納太太說,她聽到過這一類的事情,但是,她確信逍遙賓館是沒有老鼠的,也許是一只小老鼠,不過,她本人從來沒看見過這兒有小老鼠。
麥多斯先生很堅定的說,他以爲這種氣味表明,至少是有一只老鼠。同時,他又加了一句,而且態度更堅定,除非想辦法解決這問題,他就不願意在逍遙賓館再多住一夜,他要求普林納太太替他換一個房間。
普林納太太自然說,她正預備建議這麼辦。她說:這裏唯一的一間空房間,是一間相當小的房間,並且,不幸的很,那裏不能眺望海景。但是,要是麥多斯先生不介意這個的話——麥多斯先生說,這個,他倒不在乎。他的唯一願望就是躲開那種氣味。普林納太太聽到這話,便陪著他到一個小房間去看看。原來,那房間的門碰巧正對著布侖肯太太的房門。同時,她便喚那個患腺狀腫的,半癡的下女比特麗斯去“搬麥多斯先生的東西”。她還說明:她准備派人去請“一個男工人”把地板打開,搜尋那氣味的來源。
于是,事情就這樣圓滿解決了。
二
第二件事就是麥多斯先生患了花粉熱,這是他起初的說法。後來,他又含含糊糊的承認:也許只是著涼了。他不住的打噴嚏,流眼淚,麥多斯先生那個大綢手絹兒一掏出來,附近的空氣裏隱隱約約有生蔥臭味,可是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事實上,是上面的濃烈香
把那種刺鼻的臭味蓋住了。
最後,敵不過不斷的噴嚏和流鼻涕,麥多斯先生只好上去休息。
布侖肯太太接到兒子道格拉斯的來信,就是在那天上午。布侖肯太太非常興奮,結果,逍遙賓館裏的人都聽到這個消息。她說:那封信壓根兒沒受到檢查,因爲,幸而是道格拉斯一個朋友趁休假之便替她帶來的。因此,這一次,道格拉斯寫得很詳細。
“這就表示,”布侖肯太太嚴肅的搖著腦袋說:“對于實際的情況,我們知道的實在不多。”
早餐以後,她回到樓上的臥室,打開那個漆匣子,把那封信收起來。她在信的摺縫中灑了一星星不易注意到的米粉,然後,再蓋上匣子,緊緊的按一按。
當她離開房間的時候,咳了一聲,于是由對面房間就傳來一聲像是做戲似的噴嚏聲。
秋蓬笑了笑,便繼續往樓下走。
她已經透露消息,她要到倫敦去一天,因爲她要同她的律師商量一件事,同時購置一些物品。
房客們現在都集合在一起,切地爲她送行,並且托她辦幾件事。她們說:“當然啦,這只是請你得便的時候辦辦的。”
對于這種女人們的唠叨,布列其雷敬鬼神而遠之。他如今正在看報,不時高聲地批評:“該死的德豬猡!居然用機關槍掃射街上的行人。殘暴極了!我要是我們的軍政當局呀”
秋蓬和他分手時,他還在計劃著,要是他負責策劃軍事行動的話,他會怎麼辦。
她由花園裏繞過去,找到白蒂·斯普若。她問她要她從倫敦帶什麼禮物來。
白蒂正在大喜若狂地用兩只毛抓一只蝸牛,樂得咯咯的欣賞自己的傑作。秋蓬問她:“貓貓好不好?圖畫書好嗎?還是圖畫書的顔粉筆?”白蒂便決定了:“白蒂要畫畫。”因此,秋蓬便在她的購物單上添了一項顔
粉筆。
秋篷本來打算由花園盡頭的小路回到前面的汽車道。她走過去的時候,意外的碰到卡爾·德尼摩。他正握緊拳頭,在牆邊上靠著。秋蓬走過來的時候,他轉過臉來。他的面孔平常是冷冷的,如今因爲感情激動,直抽搐。
秋蓬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問道:
“有什麼問題嗎?”
“是的,樣樣事都有問題。”他的聲音啞啞的,顯得很不自然。“你們貴有‘非驢非馬’這種說法,是不是?”
秋蓬點頭說: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這種情形再也不能繼續了,我告訴你,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我想,頂好一了百了。”
“你這是什麼用意?”
那年輕人說:
“你一向同我談得來。我想,你會了解的。我是因爲痛恨納粹的毫無正義和殘酷手段才逃出自己的家。我到這裏來是尋求自由的。我恨德
。但是,唉!我仍然是德
人,這是任何力量不能更改的。”
秋蓬低聲說:
“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困難。”
“並不是那個問題。我告訴你罷,是因爲我是德人。在我的心裏——在我的感情上,德
仍然是我的
家。有時候,我在報上看到德
城市讓你們炸了,德
的軍人奄奄一息了,德
的飛機讓你們擊落了。這時候,我想,那些死的人都是我的同胞,我就很難過。那位
情暴躁的少校念報上的消息。聽到他說‘德
豬猡’的時候,我就不禁怒火上升了,我簡直受不了。”
他鎮定的接著說:
“因此,我覺得,也許還是一了百了的好。是的,一了百了。”
秋蓬緊緊握著他的臂。
“胡說。”她堅定地說。“你當然會不高興,任何人都會的。但是,你必須忍耐。”
“但願他們能拘禁我,那樣還好忍受些。”
“是的,也許是的。但是,你現在所擔任的是有用的工作——這或許是我聽人家說的。不僅對英有好
,對全人類都有好
。你在研究消除毒氣的問題,是不是?”
他的神情變得稍微快活些。
“啊,是的。已經慢慢有很大的成就了。我現在研究出一種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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